一句不离君琛,若不是戚长容知晓周世仁心性光明磊落,恐怕会以为他有龙·阳之嫌。
这时,君琛转了转眼珠,在周世仁期待的注视下,矜持的颔首:“可随行。”
霎时,周世仁的眼眸更为明亮。
眼前人的双眼仿佛盛着星星,戚长容收回手捏了捏眉心,风轻云淡的道:“既如此,便如此决定,二位一路保重。”
时辰渐行渐晚,在夜幕成功笼罩了这一方天地时,
送行时,戚长容站在路边,含笑提醒君琛:“将军,此次出行,你不是主帅,所以无须死守阵地。”
“别忘了,明年三月,是孤迎娶太子妃的好日子。”
“半年为期。”
君琛坐于马背,手紧握着缰绳,望着戚长容的眼神仿佛含有千言万语。
最终,只化为一句。
“殿下放心,不管错过什么,臣都不会错过殿下的大婚。”
话落,趁着夜色浓郁之时,一扬马鞭驾马而去。
目送二人离开,戚长容重回晋宫。
孙氏的丧仪全权交给内务府安排,作为储君,为保一国皇室的尊严,戚长容不能久留,上了一炷香后,随众人离开。
停灵三日,再入太后墓葬。
声势之浩大,甚至惊动了于兴庆宫中守孝的戚自若。
站在皇城上目送墓队离开,戚自若寻到了正在佛堂的戚孜环,顺便带了一壶烈酒。
“皇宫中又死了一个人。”
几个月的静心,戚孜环心中的恐惧虽然不减,可她已能坦然的面对如今的自己。
听了戚自若的话后,掀开眼眸瞥了她一眼,反而盘腿坐下,反问道:“皇宫里哪一天没死人?”
戚自若默了默,最后不得不承认戚孜环说的是实话。
这些年来,皇宫中死的人还少吗?
大部分的人都死得悄无声息,令人难以作出反应。
见她沉默,戚孜环回首看了她一眼,从戚自若的手中接过烈酒,自己满满的饮了一口。
辛辣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令戚孜环几番呛咳,喉咙里火辣辣的,仿佛要已经开始燃烧,痛的她眼角都渗出了泪珠。
片刻后,她将酒壶放在一旁,随意的用衣袖抹了抹嘴,红着眼问道:“说吧,这次死的又是谁,竟能让你如此难过。”
一壶酒去了一半,浓郁的酒香味萦绕在两人身边,戚自若莫名其妙的看着她,微微愕然:“你不是信奉菩萨的吗,还能陪我一起喝酒?”
“我不信菩萨,从来就没有信过。”戚孜环抬头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看似悲悯众生,实际无视众生之苦的菩萨雕像,在一声又一声的佛言中,总算看清楚了自己:“我拜她,只是想求一个心安。”
戚自若忽而很好奇:“那你可曾得到了安心?”
“没有。”戚孜环环住膝盖,身形单薄如纸:“午夜梦回,我还是很害怕,这两年间死的人太多了,多到我一想起来,就觉得毛骨悚然。”
“可那些人的死亡与你无关。”
“只要我一个人是皇室中人,那就与我有关。”
印象最深刻的,是在刚入小佛堂的那段时间里,她整夜整夜的入不了睡,只能靠太医配制的催眠药物,勉强保住了一条命。
时至今日,她的梦境中依旧会有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哇哇大哭。
从前只要一听到这哭声,她就胆战心惊,害怕不已。
现在哭声依旧,可她已然能安静的听下去。
若是那孩子哭的太厉害了,她甚至能再伸出一双手掐着他的脖子。
她不后悔。
虽然还是会怕,会噩梦不断,不得安生,可就算再给她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她的选择还是那样。
相比一开始从梦中哭着醒来,到现在醒来后面容带笑。
也不算全然无进步。
“你还记得孙氏吗?”见戚孜环的精神有些不对,戚自若很快转移了话题,幽幽的问道。
往日的记忆还很清晰,戚孜环很快就将脑海中的某一人物与戚自若口中的孙氏挂上钩。
一个身份特殊的宫人,先伺候了太后,再伺候了父皇,最后又被父皇派到太子哥哥的身边。
虽不时常在皇宫中露面,可名声早已大的连她们这些公主都知晓。
闻言,戚孜环半分不觉得惊讶,无视中甚至带了三分漠然。
“算算年纪,她也该死了,能在皇宫中活到这般大的岁数,她已然很有福气了。”
听到这话,戚自若定定的看了她一眼:“我以为你会难过。”
“为什么?”
“因为孙氏是太子哥哥在乎的人,而你最在意太子哥哥了,不是吗?”
戚孜环不说话,眼底滑过一丝茫然,却是垂眸不言。
见她如此模样,戚自若心下复杂不已,再问:“你就不想知道莲姬娘娘如何了?”
“她该死。”
……
出了小佛堂,戚自若直奔东宫。
见到这位身穿素服的公主突然来东宫,姬方连拦都不敢拦,连忙恭恭敬敬的将人迎了进去。
戚长容放下狼毫笔,温声问道:“十三怎么来了?”
姬方不敢叨扰兄兄妹二人的谈话,复又退下。
待人离开后,戚自若直言不讳,说出自己的猜测:“太子哥哥,十二皇姐快疯了。”
听完这话,戚长容眉宇间的的神情微凝重。
见状,戚自若抿了抿唇,继续道:“我今日去了小佛堂,皇姐很憔悴,精神也不大好,好像什么事情都不在意,就算与她提起莲姬,她却也只是回了我一句‘她该死’。”
莫名的,当看见戚孜环的状态后,她很害怕。
皇姐之所以会住到佛堂,是想求一个心中的宁静,可就眼下的情况看来,皇姐并不安宁。
面上看着虽无异常,可芯子或许早就坏了,比闹腾不已的疯子更加吓人。
“太子哥哥,十二皇姐是不是快死了?”
戚长容:“十三为何会这般说?”
“母妃曾告诉过我,说人要是疯了,要么先葬送自己,要么先葬送他人,可无论如何,疯子自己的衰亡,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戚长容并不否认她的说法,只缓缓而道:“十三以为该如何?”
“送皇姐出宫吧,去一个真正能让她得到安宁的地方,远离皇宫这个罪恶之地,于皇姐而言,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说到这儿,戚自若有些着急,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
“皇姐已经改好了,宫里死的人也够多了,我不想眼睁睁的看着她走向死亡。”
无数情绪沉积在眼底,戚长容闭了闭眸子,等再睁开眼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这件事,孤会安排的。”
这一安排,便足足过了十日。
这是戚长容第一次踏足小佛堂。
她站在佛堂外的庭院,挥退两旁伺候的人,静静的听着佛堂里面的敲木鱼声。
声音从轻到重,节奏从慢到快,最后随着又重又急的敲击声,当一切平息后,戚长容仿佛听见了佛堂里的摔掷声,以及无声的痛苦嘶吼。
果真,就如同戚自若所说的。
十二快疯了,或者是已经疯了
戚长容走了进去,她看见戚孜环倒在地上,一身灰色的衣袍,掩盖住了她的明媚之光。
厚重的发丝挡住了戚孜环一只眼眸,当看见眼前熟悉的人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时,她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依旧是那副呆呆的模样
不知过去了多久,在戚长容蹲下身时,戚孜环立即爬起来紧紧的抱着她兄长的肩膀,就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惊惶不已。
“太子哥哥,我好怕。”
闻声,戚长容揉了揉戚孜环的后脑勺,温声而道:“孤在宿州建了一处庄园,庄园里的风景很美,也有佛堂,里面都是孤的心腹,她们不会害你,哥哥送你去那儿好不好?”
戚孜环不太确定:“可以吗?”
“可以。”戚长容声音很轻,却很坚定:“相信哥哥,有哥哥在,在宿州,你说一,便无人敢说二。”
“好,我去。”
皇宫是世间最为华丽的牢笼
身处于这座牢笼中,又怎么可能得到真正的平静?
戚孜环从来就不是个勇敢的人。
她怕死,也怕不如死了的生。
所以,她又一次当了逃兵,选择去一个无人认识她的地方,在太子哥哥的庇护下作威作福。
在无边的风浪翻涌中,皇宫中少了一位公主,并未引起太大的风波。
同时,知道戚孜环被带走的戚自若终于不再害怕。
能安全无虞的逃离这个魑魅魍魉同行的牢笼,才是此一生最为幸运的事。
十一月。
戚长容被唤到了御书房。
晋安皇沉声告知她:“前任帝师农周病危,他想在临死之前见你一面。”
话落,晋安皇看着戚长容的目光中满是探究。
他实在想不出来,为何那位老人会在病重之时提出这么一个要求。
面对晋安皇的打量,戚长容坦然如初,并未回避:“父皇,儿臣愿意前去送他老人家最后一程。”
良久,晋安皇皱了皱眉头,终是摆了摆手。
“且去,需得记住,他老人家德高望重,门生遍布四海,定要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