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自己死了,她没有证据,就别想动摇蒋伯文在大晋朝堂的地位,坏了凉国大计!
“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戚长容声音温和:“孤有足够的时间和你耗。”
终有一日,会耗的他觉得连死亡都是可望不可即的奢侈。
巴戟眼中的怨毒之色没能逃过戚长容的眼睛。
她微微一笑,声音温软富有深意:“今日孤心情好,便与你多说两句,你大凉耗费数十年在我大晋埋了一颗炸弹,妄图炸碎山河,而今这颗炸弹,怕是要不听使唤了。”
话落,转身,迈步而行。
身后,仍是那人不甘心的吼叫,很快便只剩下呜咽声,有人堵住了他的嘴。
走出阴暗潮湿的地牢,重逢温暖的烈阳,戚长容伸了个懒腰,站在太阳底下,散去从灵魂深处逃脱而出的阴戾之气。
等周身回暖,寒意不在,她才喂叹一声:“东南之地的暴乱已解决……孤总算能回上京向父皇复命了。”
她一声轻描淡写的感慨,道尽数月以来的不易。
不知为何,君琛听的心里一酸,她年纪还那般小就陷入朝堂的阴诡……
他心里有很多问题。
比如说,陛下一向对蒋伯文深信不疑,曾经的东宫也将蒋伯文当成长辈尊之敬之,当得知被背叛的那一刻,她是什么感觉?
再比如说,瞒着陛下独自调察蒋伯文,踽踽独行时,她又有多大的压力?
还比如说,明知蒋伯文狼子野心,却拿他毫无办法,只能任由他在朝堂上兴风作浪的无奈……
而今,他最想问的只有一个。
“殿下,你口中的炸弹指的是蒋伯文,但你怎么确定他会不听凉皇命令?”
戚长容停下脚步,等君琛走上前来与她并肩后,才重新迈开步子。
“离间之计,孤从不输任何人。”戚长容眉宇间划过一抹疲惫,却乐于解答君琛的疑惑:“将军不是好奇九驸马与十二驸马做什么去了吗?”
君琛点头,他确实好奇。
“凉国六皇子拓跋盛曾现身于黄沙城,后借庞庐之力逃离,为表重视,孤派遣言青与蒋尤前去截杀。”
君琛顿了顿,抓住重点:“他的逃离,是殿下故意为之的?”
戚长容挑了挑眉:“将军此言何意?”
“黄沙城虽小,但若一心一意的想困住庞庐想必不难,更何况殿下还带了那么多高手护卫……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悄无声息的让人跑了,除非殿下是故意放他们走。”
戚长容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将军觉得孤做错了?”
君琛视线游移,缓缓回视戚长容的脸,不紧不慢的道:“殿下没做错,只不过若换做是我,或许会直接将六皇子斩杀当场。”
斩一国皇子,扬一国威望。
“这就是我们的不同之处了。”走进回廊,戚长容站在廊下抬头仰望无边浩然长空。
她满腹心计,隐藏于最阴暗的角落,以阴谋诡计谋生。
他一腔正气,如太阳一般磊落光明,能照亮黑暗,驱逐诡色。
这样的他们,原本是两个极端,是她生生的将他困在身边,以利益诱之,以家族真相威胁之。
相比于他,她真是诡计多端,且不堪入目。
“杀人不过头点地,今日杀了一个六皇子,明日就会有七皇子,八皇子……要何时才能杀尽?”
“孤之所以让蒋尤去追杀,一是因为以他的性子必会大挫拓跋盛锐气,二是因为他的身份,他既是蒋伯文之子,让他们敌对,就是让凉国自相残杀。”
“拓跋盛深得凉国皇帝的宠爱,等他回国之后,又肯定会将在大晋的遭遇添油加醋的描述一番,其中定然少不了告蒋尤的状。”
“届时,一边是安插进敌人腹地的棋子的儿子,一边是自己最宠爱的儿子,凉皇自然会偏向血亲,他们之间也会生出嫌隙。”
“一旦有了嫌隙,他们便不再坚不可摧。”
说到这儿,戚长容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没说的是,如果运气再好一点,赶回去的庞庐得知拓跋盛被伤,一定会大怒,说不定就会一不小心杀回来,再半路重伤蒋尤……
到了那时候,无论此时的庞庐知不知道蒋伯文的真实身份,他们在短时间内必定达不成某种协议。
这样一来,她就有更多的时间拔除蒋伯文安插在朝堂里的钉子。
君琛默然不语,眼里有瞬间的怜惜之意一划而过,然他此时,却不能做出任何承诺。
大晋风云变化,唯她一人奋力挣扎。
今日于黄沙城是一个欢乐的不眠之夜,爆竹声起,城中店铺纷纷大开铺门,迎往来商客。
第二日卯时初,戚长容行至府宅门前,碰巧遇见了正打算出门的赵月秋。
在侍女的陪同下,赵月秋一身简朴打扮,为了避嫌不惹流言,还戴了一顶素纱帷帽。
忽略一直跟在戚长容身侧的侍春,赵月秋神情自若的迎了上去。
“殿下,您这是要出去?”
戚长容颔首,淡声道:“赵姑娘也打算出门?”
见她注意到自己,赵月秋心下一喜,抿唇一笑:“昨日委实太累,进了城还没好好走一走,今日既得空闲,便想仔细瞧一瞧。”
戚长容想了想,温声道:“既然如此,若赵姑娘不介意,可与孤同行。”
听到此话,青苗眼中映射出惊喜的光芒,她连忙暗中扯了扯赵月秋的衣袖,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生怕自家姑娘脑袋搭错筋,出言宛然拒绝。
见她一脸迟钝,竟是还未反应过来,青苗急了,忙轻声唤了一句:“姑娘。”
瞧青苗的样子,她恨不得以身代之,替自家姑娘答应下来。
青苗想的很简单,面前的是东宫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世上能得东宫太子亲口邀请的姑娘能有几人?
她家小姐就是其中最幸运的一位。
赵月秋回神,朝着戚长容柔柔一笑:“月秋自然不介意,只不过会不会影响殿下的正事?”
“眼下最大的麻烦已经解决,孤也不过是出去随意走走,探查民情罢了。”
听她这样一说,赵月秋这才发现,东宫太子的穿着也很是朴素。
想来,戚长容也是不愿招摇过市的。
赵月秋想了想,点点头道:“那月秋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路行来,整整一条长街,几乎都是关门闭户,冷冷清清的,安静的仿佛无人居住一般。
然而正是在这一片沉寂中,给了两人极大的方便,她们大摇大摆的走在路中间,无人挑起是非流言。
侍春行事低调,原本紧紧跟在戚长容身后。
可在确定赵月秋同行后,青苗有意无意的挡在她的面前,还暗中抛给她好几个警告的眼神,似是在告诫她,不要影响殿下和赵姑娘培养感情。
面对小丫头护主心切的张牙舞爪,侍春哭笑不得,大手一挥,难得大发善心不与她计较。
于是,她们二人妥帖的走在最后,看着赵月秋与戚长容并肩而行。
她步态轻盈,很快便走出一大截路。
赵月秋一声不吭的咬牙跟上。
戚长容视线随意往旁边一扫,目光缓缓落到她汗津津的脑门儿上,似是刚意识到身边跟了个娇滴滴的姑娘家,这才有意识的减缓速度。
“殿下这是打算去何处?”赵月秋不再急着赶路,暗暗松了口气,心中自是感激戚长容的体贴:“可有月秋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心血来潮想做点力所能及之事。”戚长容拍了拍手上提着的包裹,一脸盎然笑意:“今天的任务便是将它们派发完,一点小事无需姑娘动手。”
这便是婉言谢绝了。
赵月秋笑的有些勉强,好在她也是心思通达之辈,不会因一点小事郁结于心,很快便将此事抛之脑后,亦步亦趋的跟在戚长容身旁。
她们走进一条小巷,废弃的屋檐下躺着许多衣衫褴褛的灾民。
戚长容打开包裹,里面竟是一大包串成串的铜钱。
一百文一串,细细数来,有高达百串之多。
赵月秋微微一怔。
戚长容毫无所觉,放轻步伐,缓缓的向往巷子里走去。
她不是每个人都会给钱,能让她施以援手的,大多数是骨瘦如柴,面色枯黄,身患重病的百姓。
一炷香后,四人从深巷离开。
回去的路上,赵月秋心中存疑,颇有些不解的道:“殿下为何不将铜钱给那些更有机会活下来的青壮年?”
“这些时日,孤会命裴济疏散他们,那些有一身气力的,自会给他们寻一个好去处,即便不能富足余生,也能温饱不愁。”
“至于病患与长期营养不良的,除了依靠赈灾粮以外,或许他们余生就只能靠这一串铜钱过活。”
“当然,至于最后能不能活下来,还是要看他们的运气。”
说来说去,她只能让那些人在临死前舒服些罢了。
赵月秋深深的看了戚长容一眼,似懂非懂的微蹙着眉。
她相信,倘若太子愿意……她有足够的能力养活那些人。
分明只是举手之劳,然而不知为什么,殿下却没有再进一步的想法。
仿佛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戚长容声音微淡:“赵姑娘,孤是心狠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