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心狠,不如说无心。
“嗯?”赵月秋不由一愣。
她只是问了一个问题,怎么扯到心不心狠上面了?
进入密集的城区之前,戚长容停下脚步,直视赵月秋的眼睛:“孤做事向来随性而为,毫无章法,不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之人……”
她刚说了前半句,赵月秋立即意识到接下来会面对什么,不等她说完,柔和的脸色徒然一变,眼中更是盈满了受伤。
在戚长容开口的瞬间,侍春心知不妙,连忙找了个借口支开青苗。
很快,宽阔而寂静的街道上只剩她们二人。
让美人难过,戚长容颇为亏心。
然有些话不得不说,即使心有不忍,硬着心肠也得把话说完。
“孤年岁尚小,不通男女情爱,假若曾经行事失度,令姑娘有所误会,孤在此向你表达歉意,还望姑娘莫放在心上。”
赵月秋面色一变,声音徒然变得尖锐:“殿下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孤知道。”
“殿下可知我是顶着多大的压力抛下一切离开上京的?”
“孤知道。”
“殿下可知我为何会不顾一切的来到此地?”
“孤知道。”
“既然知道,殿下为什么……”赵月秋声音哽咽,眼眶中盛满了泪水,却倔强的不肯落下。
为什么要推开她?
为什么不肯给她一个机会?
明知道她的心意,却拒绝的让她措手不及,这人是要有多狠的心,才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
诸多的为什么,以赵月秋的骄傲,她问不出来,戚长容也无法回答。
她只能静静的望着赵月秋,看她泪湿衣襟,哭出满腔委屈。
等她哭完后,戚长容再掏出帕子,温和而又不失礼的递了过去。
戚长容叹了口气,温温的劝她:“你本是皎皎女子,不该如此做派。”
赵月秋接过,隐忍的擦干眼泪,幽幽问道:“我能问殿下一个问题吗?”
“你问。”
“为什么不是我?”
论家世,论相貌,不会有比她更适合太子妃位的闺阁姑娘。
戚长容顿了顿,往后退一步,两人间的距离又拉开了些许。
见她做派委婉而又不容拒绝,赵月秋更是感到心碎。
“因为你身份高贵。”她如是说道:“不该跟着孤受委屈。”
“孤日后若是娶妻,她定然是出自小家小户,身份不会有你高贵,性子也不比你贤淑。”
她说这话并不是想让赵月秋心中平衡,而是真实打算,换句话说,戚长容想娶的,抛开家世品行不谈,就是好拿捏的软性子。
“是因为那两个小夫人?”
“当然不是。”戚长容失笑,将侍春侍夏从这件事里摘了个干干净净:“孤生性凉薄,忽略身边的人不说,且因身份之故时常陷身于危难中,她们……其实也算是委屈了。”
赵月秋很想说,身为侍妾,受委屈本就是常事,无甚值得愧疚难安的,可看着戚长容眼中的恍然,不知为何,她竟然知道殿下不想听到这种话。
“孤曾于庙堂中立过誓,大晋乱势一日不平,孤便一日不耽于男女情爱,还请赵姑娘见谅,莫要在孤身上浪费时间了。”
赵月秋抓住重点,沉着的问道:“殿下的意思是,乱势一平,殿下就会娶妻了?”
戚长容沉默,眨了眨眼。
好像这样说也没错?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仿佛有人挖坑给她跳似的。
“殿下快回答啊!”赵月秋越发着急,急急追问。
“是。”越发觉得自己是个负心汉的戚长容来不及仔细思考,只好点头。
意料之中的回答令赵月秋松了口气,她垂下眼皮,眉宇间的阴郁渐渐散去。
生怕再次踩雷,戚长容斟酌着用词,特意放轻了声音:“赵姑娘,孤送你回府吧。”
赵月秋的语气颇为幽怨:“殿下既然对我无意,何必对我这样好?”
戚长容冷汗涔涔,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此乃君子之风,不可因外因弃之。”
不论别的,就说赵月秋是君琛在意的小表妹,戚长容就不敢让她独自一人哭唧唧的回裴府,若是让君琛知道他的小表妹在自己这儿受了委屈,他还不提着大刀前来为自己是问?
两人同路而行,只不过这一次却没有并肩,一前一后的进了裴府大门。
侍春与青苗早已等候在门内。
见赵月秋双眼通红,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样子,青苗大惊失色,连忙奔过去扶着她的手臂:“姑娘,您这是……”
“无碍。”赵月秋摇头,神情早已恢复平静,再看不出半点失态之色:“途中见百姓困苦,一时觉得心中难受罢了。”
为了维护赵月秋的名誉,先前两人的对话绝不能让第三人知晓。
两人默契的闭口不言。
可如此荒谬的说法,谁又不知是借口?
赵月秋情绪低落的转身离去。
出门时兴高采烈,回来时脸上泪痕尤在,好不狼狈。
见这情形,侍春哪有不明白的,捂唇‘咯咯’一笑,轻声问道:“赵姑娘的事处理好了?”
戚长容神情怔松:“话说开了,应该是解决了。”
“那您为何看起来不太高兴?”。
“经此一事,总觉得孤成了负心汉,是个混蛋。”
“难道不是吗?”侍春笑的更欢,不怕死的反问道:“您所做之事,于某些人而言,确实混蛋至极。”
插科打诨是侍春所长,一番胡言乱语,倒是让戚长容心中郁气散尽,眸中带笑道:“你这丫头越发放肆,什么话都敢说了,真该罚。”
侍春俏皮的眨了眨眼,凑近道:“您舍得罚奴吗?”
说笑间,两人便往府里去。
秋风阵阵,带着些许凉意,到了卯时末,在府衙的管辖下,黄沙城内店铺林立,纷纷大开铺门,来往出入的百姓脸上皆有笑意,呈现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就连那些享乐的曲馆也开了门,客人虽少,也不比以往热闹,但仍有人愿进去听听小曲,品品小酒。
大街小巷,乃至于简陋的茶棚,施粥的赈灾区,随处可听对东宫的夸赞,这一切,只因他们在太子的身上看见了活下去的希望。
十数日后,赈灾粮缓缓来迟,庞大的粮队运进黄沙城,经裴济的手依例派往各处。
那时秋风中的冷意更甚,已然让人感到寒凉。
戚长容听下属回禀各地的赈灾情况,得知那些作乱之人皆落网伏法,民间一片喜乐时,唇边扯开一抹不太明显的笑意。
“钱家的到来不仅带来的粮食,那钱家三爷极富经商头脑,在了解东南之地各处的情况后,还制定了简单的经商条例法子,只要有足够的时间,臣有信心,东南之地或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恢复几年前的富庶。”
裴济心情激动,说的唾沫横飞,眉宇间的独傲又浮现了出来。
这时候,一个完善的商业帝国的好处就展现出来,钱三爷也说过,凡是有钱家商号的地方,就无条件的受理东南之地的生意。
有了钱家做经济后盾,东南之地的商业再无后顾之忧。
瞧见裴济激动不已的模样,戚长容微微一怔,想起上辈子东南之地重获生机的前奏。
那时的她不如现在沉稳,几次都是勉强艰难的躲过暗杀阻截,心也不如现在狠,不主杀伐不果断,以至于乱势延续许久。
而她记忆中的,那个会挽救东南之地于水火的陌生男子并未出现。
换而来之的,是实力深厚的钱家。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裴济微微一愣,停下口若悬河的感慨,问道:“殿下在笑什么?”
“孤在笑冥冥之中的天注定。”
“什么意思?”
“命运轨道就是如此奇怪,明明已经换了一个人,时间也不相同,可在同样的地方,还是会发生同样的事。”
拯救东南之地的人,不是上辈子的陌生男子,也会是这辈子的钱家。
唯一不同的是,陌生男子是自己找来的,钱家是赵月秋求来的。
她所目睹经历的一切,不过殊途同归。
裴济挠了挠后脑勺,还是没明白东宫的意思。
好在戚长容也只是随口一说,她从书桌后绕到窗边,看着回廊上的灯笼被风吹的左右摇摆。
再抬头一望,万里无云。
“裴卿。”戚长容转头,感慨的看向任劳任怨的建州刺史:“你的苦日子到头了,建州……要下雨了。”
裴济茫然的脸色一僵,下一秒蓦地瞪大了眼,不可置信道:“殿下莫不是逗臣玩儿的,建州已经一年多未曾有雨水了!”
“孤曾对天象有所涉猎,自然不会以此事玩笑。”戚长容目光灼灼地盯着蔚蓝的天空,她知道会下雨,因为上辈子的东南之行,就是在一场暴雨中结束。
秋风席卷着落叶,一股令人心烦意乱的燥热之感徒然而生。
戚长容刚说完,仿佛为了验证她所说的话,不多时,头顶的万里晴空忽然被一层灰暗的浓雾遮挡,平地乍起一阵狂风。
‘滴嗒’一声,豆大的雨珠穿过云幕落在窗前,印下深深的水印。
欢呼雀跃的呐喊声从府外升腾而起。
戚长容眼一眨,她仿佛听见了建州百姓们喜极而泣的哭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