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弱修长的身形站在窗边,透露着一股孤寂,戚长容望着天际阴云久久不语。
身后‘砰’的几声,她缓缓转过身去看,原来是裴济激动之下跑出门不小心带倒了桌椅,他脚一绊,膝盖狠狠的撞在石地上。
他一脸恍然,根本不觉得疼痛,连滚带爬的行至门口一头栽进雨幕里。
密集的雨珠瞬间将他包围,顷刻间浸湿全身,淡淡的白雾萦绕其中。
他蓦然笑出声,笑容张扬肆意。
戚长容迈步而出,站在廊上扬声唤道:“裴卿?”
听到声响后,裴济转身,‘扑通’一声,郑重其事的跪在水滩里:“借殿下吉言,天降救命甘霖,赐建州一线生机,臣在此拜谢殿下大恩。”
大雨一下,干涸的土地就会得到滋润,待种下谷物粮食,来年便是好收成。
戚长容哭笑不得,这与她何关?她不过就是比旁人多活了一辈子,有些事自然而然的就知道了。
然裴济一本正经,她也不能敷衍了事。
她颔首,却不居功:“裴卿应当有许多事要处理,还是快些去吧。”
身为建州刺史,比想象中的更加忙碌,各城的急报全部涌入府衙,堆满了一整桌。
闻言,裴济立马领命称是,转而不借任何遮挡之物,大刀阔斧的冒大雨而行。
先前萦绕在周身的颓丧忧心,皆被这场大雨冲洗了干净。
侍春拿着纸伞从另一头的屋子出来,恰好看见裴济的背影从庭院门前消失,不由得奇了怪道:“裴大人这是怎么了?怎么连伞都不要?”
“或许他恨不得能在雨中大笑三天三夜,随他去吧。”
侍春咯咯笑了几声:“这场雨虽然来得迟了些,可总归没让人失望。”
“是啊。”戚长容嘴角挑起一抹笑容,转而吩咐道:“你去收拾行囊,再留几个靠谱的人收拾残局,等雨停后,咱们就该启程回京了。”
“奴遵令。”
这场大雨整整持续了三日。
东南的混乱在一场迟来的秋雨中彻底结束,为了能尽快归京,侍春减去了许多不必要的行囊,来是是百人大队,走时是轻装简便。
临行之日,黄沙城的百姓乃至于周边城池的百姓皆都闻讯而来,怎一个万人空巷。
戚长容舍了马车,骑着红色的高头骏马,眉目清朗间好一个威风可言。
等队伍驶出城门,身后密集的人群不约而同的乌压压的跪了一地。
“草民恭送殿下回京。”
震天的喊声响彻云霄。
戚长容骑在马背上回头一望,万人聚集的黄沙城内静谧无声,他们低着头,在心底虔诚的恳祝她一路顺风。
她转回头,眼中的坚毅之色一划而过。
紧握在手中的马鞭高高扬起,随着一声清脆的鞭响,在戚长容的带领下,回京的马队正式出发。
另一边,赵月秋坐在马车里,掀开一侧车帘,目光痴痴的望着最前方卓尔不凡,洒脱不拘的少年。
想到之前被拒绝的一幕,她眼中仍留存着淡淡的忧伤,看了一会儿便无精打采的放下车帘,一言不发的靠在车壁上。
见她如此无精打采,青苗心中担忧不已:“殿下到底和姑娘说了什么,怎么自那日后,姑娘便一直泱泱不乐?”
问着,青苗心中更是气愤。
定是那东宫太子行为有失,过于唐突了自家姑娘,才会使得姑娘暗自生闷气。
“不关殿下的事。”赵月秋即便不看,也能猜到青苗在想什么:“她是君子,不会趁人之危。”
青苗不明白,偏着头问道:“那您在难过什么?”
“难过……她是君子。”
这话说的有些颠三倒四,以青苗的智商,任凭想破脑袋也不通其意。
如果不是因青苗从小跟在自己身边尽心伺候多年,恐怕她连一个字也不会多说。
赵月秋笑着拍拍青苗的手背,温声道:“好了,莫要多想,我与太子之间本就没有任何关系。”
……
等马队彻底消失在视线中,跪了一地的百姓才缓缓站起。
为首的裴济收到一封信,封面上写的是‘裴卿亲启’。
送信的人笑着道:“这是殿下给裴大人的信,还请裴大人看完之后莫要介怀。”
裴济伸手接过,神色有些奇怪。
临走前东宫特意交代了他许多事情,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而要选择写信这种委婉的方式?
他将信纸展开,纸上字迹平稳,无多余废话,寥寥几字,内容极为简单,一眼便收入眼底。
然看完后,裴济大惊失色,他努力的眯着眼,有些怀疑看错了,想要看的更清楚些。
然则,任由他再三确认,字还是那么几个字,组成在一起只有一个意思。
他气的浑身发抖,更多的还是惶恐不安,手一抖,薄薄的信纸飘落在地。
众人只看见,在他们眼中一向稳如泰山的裴大人像是得了失心疯似的,一脸惊恐的朝着回家的方向狂奔离去。
傅厢伸手阻拦,却扑了个空,眼着不远处的身影跌跌撞撞的离开。
“裴大人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副见鬼了的模样?”
不知是谁说了这样的一句话,顺便将飘落在地的信纸捡了起来。
“给我看看。”傅厢将信拿了过去,随意一扫,只需一个眼神就知道裴济之所以徒然变得莽撞的原因。
东宫亲手书写的信纸很是简约,虽没有长篇大论,可透露出的意思……足够令裴济疯狂。
上面写的是:
裴小公子年少疏狂,行事无度,孤闲来无事,先行将其带回京替裴卿管教一段时日,待日后裴卿述职归京再行归还,勿念勿忧。
一个硕大的东宫印章映入眼帘,傅厢蓦然笑出了声。
信中,东宫说什么勿念勿忧,可依他看来,东宫分明是想让裴大人寝食难安。
唯一的独子被人悄无声息的带走……那种感觉想想就觉得崩溃。
南城街道的别院内,仆人低着头,正在门外洒扫。
一阵风吹过,裴济风风火火的从远处奔来,气喘吁吁的推开踏入府宅。
仆从正打算开口问好,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面前的裴济就如龙卷风似的,转眼间又跑到廊下,去了厅中。
“夫人!”
裴济气息不平的赶至前厅,连乌纱帽歪了都不自知,满目担忧的急声问道:“然儿呢?”
他回来前,裴夫人正拿着手帕无声拭泪,一张俏丽的脸蛋可谓是梨花带雨,看着便让人觉得心疼。
见他回来,裴夫人强忍多时的情绪终于绷不住,嚎啕大哭出声:“夫君,然儿被太子的人带走了,我拦不住。”
她是那么想留住自己的儿子,可太子的人却那样强势,根本不容她拒绝。
得到肯定的答案,裴济面色一白,大受打击,差点站立不住。
竟然是真的?!
“夫人莫哭。”裴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裴济连忙半揽着她,让她的头轻靠在胸前,哐哄她道:“待我细细了解此事。”
裴济脑中乱成一团浆糊,又应顾及裴夫人的情绪,尽量放轻声音道:“他们将然儿带走之前,可曾留下什么话?”
裴夫人点头,抽抽噎噎:“他们说然儿冒犯天颜,倘若继续这样下去,日后怕是会成为纨绔子弟,未免日后你我痛不欲生,太子好心将他带回上京调教一番。”
“荒唐!”裴济气的嘴唇发抖,脸色铁青:“然儿性子如何,自该由我这个当爹的管教,关她长容太子何事?!”
他原以为‘行刺’一事已经翻篇了,可没想到戚长容竟在这里等着他!
不打一声招呼,擅自将他的儿子带走,使他们骨肉分离,实在有愧她贤太子之名!
裴夫人哭的更厉害了:“夫君,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呐?那长容太子是心狠之人,然儿又得罪过她,落到她手上还能讨着好吗?”
说着,她仿佛能看见裴然被欺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场面了。
一想,她这颗为娘的心更痛。
裴济一个头两个大,气愤后总算找回了些许理智。
他一边安抚裴夫人的情绪,一边权衡裴然被带回上京的利弊。
作为建州刺史,他事事以百姓为先,时常忙的脚不沾地,连续十几日不回家也是常有的事,根本没有时间管教裴然。
再者,夫人性子又过于软和,是位名副其实的慈母,平日里对裴然多是溺爱,根本狠不下心教他规矩。
太子的担忧也不至于毫无道理……
想着,他叹了口气,语气沉重:“人都已经被带走了,现在又能如何?”
在马队未曾离开黄沙城之前,他们或许还能挣扎一二,可现在马队已离开多时,说什么都多余了。
裴夫人不依,紧张的抬头望着裴济:“夫君,你派人快马加鞭追赶上去,请求太子将然儿留下,他可是我的心肝啊。”
“不,夫君还是亲自走一趟好了,再怎么样你也是一州刺史,不看僧面看佛面,太子不会为难你的。”
越说,裴夫人越惶惑着急,说到最后,她已然想起身扯着裴济上路了。
“夫人!”裴济生生的将她按回椅子上:“你冷静些,长容太子生性强势,你就算找上去,她也一定不会归还然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