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长容太子性情温和敦实,可在裴济看来,说那些话的人根本就是瞎了眼!
那样一个唯我独尊,逆她者亡顺她者生的皇子殿下……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经此一说,裴夫人眼中尽是心碎的光芒。
裴济心中疼惜,但仍硬着心肠,温声道:“夫人,其实然儿被带回上京并不是毫无益处的,你想想,既然是太子亲自带回上京的人,其余人自然随意不敢欺辱。”
“再者太子师从名师名匠,然儿跟着她,哪怕只学到万分之一的本事,也足够他一生受用了。”
戚长容不傻,相反极为聪明。
皇家人本就天生擅长算计,戚长容不会无缘无故的带走一个人,她将然儿带走,不过就是为了让他心中有所顾忌罢了。
裴夫人泪眼朦胧:“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裴济咬牙切齿,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了:“只能尽快解决东南之地的乱势,再请旨回京了!”
唯有这样,才能保证那混小子的安全。
可按照眼下的情形,若是没有朝廷的恩旨,哪怕他不眠不休,至少也得三年后才能回京述职。
不过,虽不用强行要回裴然,但儿子被带走,他却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
漫漫的荒漠里,戚长容一身宽大衣袍,虽不能纵马驰骋,可心境又清明宽阔了几分。
君琛跟在她身旁,紧握缰绳回头看了一眼,不紧不慢的道:“殿下私自将裴济之子带走,就不怕他找你麻烦吗?他若是写上一封弹劾折子送往皇都,你就要焦头烂额了。”
戚长容摇了摇头,目光冷冽的望着前方,语气微凉:“裴济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孤带走裴然利大于弊,他或许会恼怒,但绝不会阻拦。”
君琛来了兴趣:“为何?”
“于情于理,既然孤无法要裴然的命,他又何必阻拦?”戚长容冷冷的道:“他要是想找孤的麻烦,在黄沙城可不能行,孤等着他回京的那一日。”
想找她麻烦?想面圣弹劾她?可以!但前提条件是回京。
君琛一时被她的气势所摄,忍不住眨了眨眼,然后低头一声轻笑。
他看穿了她的目的:“殿下是在逼裴济不得不回京?”
“话也不能这么说。”戚长容不赞同君琛类似强盗的说法,斜睨着他辩解道:“此事当然看裴济的意愿,他要是还想要这个儿子,自然只能回京,他要是不想要,孤也不能强求,不是吗?”
君琛耸了耸肩,对她的强词夺理不置可否。
反正不是他的儿子,戚长容自然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只不过可怜了那年纪尚小的裴然,在睡梦中就被人‘掳走’了,等他一觉醒来发现离家百里,还不知道会怎么闹。
然而,裴然虽然可怜,更可怜的却是那些被戚长容留在黄沙城,哭都没地哭的上京贵公子们。
他们背后的家族之所以挤破脑袋也要将他们送进百人大队里,就是为了让他们顺东宫的秋风,在事成归京之时,也能被皇帝封赏一二。
可惜戚长容做事根本不按常理出牌,让世家们所有的打算全部落空。
既然是一起出来平乱的,那在尚有隐患时,留他们暂时驻守也合情合理,谁都找不出半分不对。
想着,君琛眼皮跳了跳,由心感慨,默然道:“老狐狸。”
听到这话,驾马上前的言青可不赞同:“将军此言差矣。”
“你又来掺合什么?”君琛斜他一眼,皱眉道:“你可不能因为你是东宫的妹夫,就处处帮她说话。”
这话说的委实有些冒犯,换做心眼狭小的,当场问罪也不是不可能。
言青先是小心的打量了一番戚长容,见她神色如常,目光闪动,并未将冒犯之语放在心上,他才蓦然暗中松了口气。
言青笑眯眯的,索性放开了顾忌:“话可不能这么说,殿下有道理,我就帮殿下说话,将军有道理,我就帮将军说话。”
君琛心中无奈,不过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也愿意顺着他问下去:“你说说,她的道理在何处?”
“这个嘛……”言青一声咳嗽,清了清嗓子,语气拖拉,故意卖了个关子。
在君琛面无表情的转过脸去不愿再听时,他才切入正题。
“那些贵公子们来自上京的世家,大多都是家中的嫡子,下一任继承人,家家有钱有势,将他们留在建州,上京的世家们免不得会急的抓心挠肺,就算为了确认自家孩子的情况,他们也会分出些许注意力放在东南之地。”
“而殿下既然说了是留他们处理后续事宜,就意味着处理不好不许回京,那在必要时候,如果那些贵公子们遇上了难以解决的事,为了能让他们早日回京,他们背后的世家就不得不出手。”
言青嘿嘿一笑,极为猥琐的眯了眯眼:“裴济是聪明人,他肯定能想到这层关系,只要利用好了世家与贵公子们之间的关系,使建州恢复繁荣昌盛,事半功倍。”
说来说去,那些贵公子们就是戚长容留下的第二重保障。
就如她‘挟持’裴然使裴济不得不做出某些决定一样,裴济也可以‘挟持’贵公子们令世家束手束脚。
说完后,言青必须要感慨一声戚长容的大智慧,看似不动声色,却把诸多人玩弄在掌心之中。
他的这位大舅哥,简直就是神人一个。
当然,太子的智慧不止于此,还有一点他不说,只能在心里想想。
朝堂与东宫关系暧昧,保不齐那些人里就有某些朝臣的爪牙,是以,太子之所以非要困住他们,也有断其爪牙的意思。
一箭三雕,可谓神计。
待言青说完后,君琛不由得对戚长容,频频侧目,后者一脸淡然,仿佛未曾察觉他眼中的深意。
言青得意的摇头晃脑,对戚长容问道:“殿下,言青分析的可对?”
“九驸马目清神明,岂有不对之理?”戚长容笑了笑,神态极为放松:“未雨绸缪不留隐患是好的,孤带走了裴济的儿子,自然也要留给他些许安慰。”
如若不然,将人逼得太紧,不止达不到目的,说不定还会起反效果。
张弛有度才是真理。
听她这样一说,君琛与言青对视一眼,心中纷纷忍不住为那几个留在黄沙城的贵公子们点了三炷香。
失去儿子的裴济心中正憋着一口气无处发泄,他们要是一不小心撞到他的手上,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言青暗中抹了一把冷汗,心中更是确信日后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这位大舅哥。
真要让太子殿下记恨上了,生死都不由自己控制。
马队的速度很快,无一人喊苦喊累,全力赶路下,终于在黑暗来袭的前一刻赶到第一个驿站。
驿站的人早已得知消息,知晓会有几个身份贵重的人途经此地,接连吩咐底下的人,让他们好生伺候着。
众人翻身下马,驿站小厮极有眼色的上前牵过马儿去后面的马厩喂养。
“驿舍已备好,诸位请随我来。”
戚长容缓缓点头,率先迈开步子。
那一身通身的贵族气派几乎遮掩不住,惹的驿站中接待的人更为小心翼翼。
君琛行在最后,左右看了看,忽而问道:“蒋尤呢?怎么一直没看见他?”
说来奇怪,从他们完成戚长容吩咐的任务后,蒋尤就一直有意无意的在躲避什么。
在裴府那么一个小宅院里,他们一天也碰不了几次面。
从前是恨不得十二个时辰一直黏着他教高强武艺,而现在……
完全反常的表现,由不得君琛不多想。
提到蒋尤,言青眼中划过一抹笑意:“他与殿下在闹别扭,现下怕是气怒未消,所以干脆退让,来个眼不见为净。”
直到现在,君琛才有几分兴致了解他们闹别扭的原因。
君琛慢慢道:“我记得半月前,我还未离开时,他们两人还好好的。”
那时蒋尤与戚长容共同经历了生死,两人一度惺惺相惜。
当然,是蒋尤单方面认为的‘惺惺相惜’。
“是啊。”言青点头,然后叹了口气:“可在你离开的那段日子里发生了太多的事。”
“蒋尤还是太幼稚了。”
听到言青这样评价自己唯一的一个徒弟,君琛只是轻轻的哦了一声,没有过激的表现。
他的表现太让人失望,言青颇受打击,不死心的继续问他道:“你难道就不想知道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想知道。”君琛慢吞吞的拒绝,了然道:“太子行事毫无章法,有时连我都无法理解,更何况是蒋尤。”
要不是因为一个是东宫太子,一个是他收的便宜徒儿,他连问都不想问一句。
有那时间烦恼,还不如躺在床上睡大觉。
话说完后,眼看驿站负责人领着戚长容即将要消失在走廊拐角处,君琛这才迈开脚步,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
言青挠了挠后脑勺,只好也跟上。
驿站所需一应俱全,热水膳食早已备好,在侍春的伺候下,戚长容勉强的用了些,眉宇间的疲惫更是遮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