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由她心里再强大,可这具身体仍然不过十多岁的稚儿。
侍春命人将热水抬进驿舍,再命暗卫守在四周,这才谨慎的将房门紧闭,伺候戚长容沐浴净身。
戚长容倚靠在浴桶边缘,取下玉冠松散长发使其自然垂落。
她微闭着眼,享受这一刻的静谧。
良久,才道:“那孩子现在如何?”
她一问,侍春立马反应过来:“听说醒来时大闹了一场,奴便配了些安神的药命人给他灌下去,现在又睡了。”
“好好看着他,他可是牵制裴济的重要砝码,不能出任何意外。”
侍春唇边勾起一抹笑:“殿下放心,他要是再不安分,奴有把握能让他一觉睡到上京。”
没有什么是一包毒药解决不了的,有的话就来两包。
戚长容瞥她一眼,淡淡的告诫了一句:“你下手要有分寸,孤不想竖了裴济这个敌人。”
“奴明白。”侍春心下惋惜。
她原本是想灌一剂毒量较轻的毒药使裴然昏睡,等回京后再让侍夏配解药,也免得他路上不安分再闹出幺蛾子。
然而现在看来,她不得不改变主意了。
夜至三更,驿站内灯火通明,守在门口打盹的小厮耳边炸开一阵马蹄声,一个激灵下,他忙睁开眼向前望去。
“此乃裴大人的亲笔书信,还望交到君将军手里。”
小厮连忙点头称是,刚想再说什么,一抬头就见那人又驾马飞驰离开。
小厮犹豫一番,几相权衡下,捏着手里的信就往驿舍奔去。
……
翌日天还未亮,戚长容一行人又踏上官道继续行路。
然而这一次,她选择了马车。
马车仍旧有一半的空间被君琛强占,他躺在侧塌上,睡的人事不知。
戚长容卷缩在小塌上盘腿坐下,手里捏着一页纸。
是裴济命人送来的,凌乱的字迹能表现出他在写这封信时心里有多纠结。
裴济的意思很简单,言语中并没有控诉,只是想让戚长容对裴然多加照顾一二。
她略看了一眼,随手放进马车暗阁里,彻底将此事抛掷脑后不再纠结。
上京这个地方,是天子脚下最为繁华的大牢笼,笼罩了心思各异的能人雅士,是世上半数有志向之人趋之若鹜,挤破脑袋也想进入的中枢地带。
时隔半月,在中秋佳节的前几日,挂着东宫标识的马队才缓缓驶入皇城。
相比马队的缓而行之,东南之地的密报早在许久前就已送到了晋安皇手上。
诸位朝臣只要有心,只需派人前去查探一番,就能知道戚长容的任务完成的十分完美。
不过,他们所能查到的,都是戚长容愿意让他们查到的,而有些不能为人所知的东西,在她回来之前,就已埋藏在时间的漩涡中。
皇城外站着两列禁军,除戚长容以外,所有人都被挡在外面。
厚重的帘布从里面被掀开,戚长容一身月牙色的长袍,在宫人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她手里拿着小小的手炉,车厢里竟然还燃着火炉。
帘子刚掀开,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随着她一声咳嗽,宫人们立即提起一颗心,更是忧心不已。
如今才不过八月,东宫的体质就差成这样,当冬日真的来临时,东宫可难熬了。
“殿下,陛下得知您回京的消息极是欢喜,此刻正在御书房里等着您呢。”
宫人的声音很是尖细,听起来一股不阴不阳的意为,分明难听至极,戚长容却感到了久违的怀念熟悉。
她扯开一抹淡笑,脸色透露出苍白的透明色:“孤知道了,还请公公好好安置他们。”
说完后,她朝君琛使了个只有他们二人能看懂的眼神,然后毫不犹豫的踏进了金碧辉煌的牢笼里。
一道宫门,却是两个世界。
言青偷偷的扯着君琛的衣袖:“东宫想让你做什么?”
“马车里有两个麻烦人物。”君琛撇了撇嘴:“她想让我处理了。”
一个是她偷渡回京的犯人,一个是拐回来的裴刺史之子。
言青了然点头,而后翻身上马,语意畅然的朝君琛说道:“我离京多时,想必九公主极为担忧,既然眼下陛下没有召见咱们的意思,我就先行一步了,接下来的事全权交给将军处理,待日后有空,我在邀将军过府一叙。”
兄弟是手足,妻子是命脉。
不过臭兄弟怎么比的上娇滴滴的大美人?
在这一刻,言青彻底表现出了男人本色——重色轻友。
当君琛反应慢半拍的眨了眨眼,还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言青就已狠甩了一下马鞭,喝令马儿扬长而去。
他一走,宫门前就更加空旷了。
至于那没良心的小徒弟,在进上京时便独行回家,一点也没有尊师重道的意思。
君琛朝后面看了眼,也懒得安排,干脆大手一挥全领回君家,正好称了某人的意。
奉命平乱的东宫太子安然而归自然在朝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她徒步行走在布满鹅卵石的宫道上,经过的宫人们纷纷朝她跪地行礼,高呼殿下。
待她走后,才继续手上未完成的事。
数丈高台之上。
晋安皇坐在至高无上的龙椅,他望着戚长容从远到近,最后走到面前行跪拜大礼,那一瞬间双眸中的波动,唯有他身旁的贴身内侍察觉。
“儿臣拜见父皇。”
她匍匐跪在地上,态度从容而又坚定。
整座大殿内一片寂静,在屋内伺候的宫女太监们像是无知无觉的木桩,站在旁边纹丝不动。
见她神态沉着,无一丝虚浮,即便完成他所交代的任务,也无半分得意忘形的模样。
晋安皇缓缓点头,嘴角往上翘了翘,威严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满意:“太子不必多礼,起来吧。”
“谢父皇。”在晋安皇面前,戚长容总是谦卑恭顺的:“数月不见,父皇看着竟像是又年轻了些。”
晋安皇难得有些高兴,人到了某个阶段,就越发在乎自己的年龄。
他自然不认为戚长容说的话只是为了讨好他,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了,从来只随心而言,她既然这样说,那么心底就必定是这样想的。
不过,他到底端出了属于皇帝的威严,只轻轻的嗯了一声,面上看不出喜怒,让人无法揣测他的想法。
“听说太子去时曾在路上遇刺,为何没有禀报朕?”
晋安皇面上似有不愉之色。
戚长容心中暗暗一叹,这是要找她翻旧账了。
她拱手,似乎有些茫然的道:“那场遇刺事件只是有惊无险,况且儿臣还未找到幕后黑手,怎好搅扰父皇?”
她的意思很明显了,她现在还未查清事情真相,没必要弄得兴师动众的。
但等她查清之后……
晋安皇就是一把刀,该怎么用就怎么用。
她绝不会手软。
事情已经发生,此时再来追究已毫无意义。
晋安皇挑了挑眉,轻松的略过这个话题,转而询问起了戚长容这几月来的经历。
作为皇帝,主管天下事物,他问什么,戚长容就得回答什么,于是便事无巨细的将几月来的经历大概复述了一遍。
而涉及一些隐秘时,她不过一语带过,却从未想过隐瞒。
没人比她更清楚,父王虽然在问,可并不代表他一无所知。
听她说完后,晋安皇的面色越发显得凝重,沉声问道:“你的意思是凉国大将庞庐擅自出现在我晋国东南境内,东南之地的混乱也是他一手挑起的?”
戚长容垂下眼睑,中规中矩的答道:“据儿臣所查,一切矛头全都指向庞庐。”
晋安皇忽然道:“那在途中派人劫杀你的也是他所为?”
“这儿臣就不知了,儿臣只在他们身上找到了凉国的弯刃。”
晋安皇抿了抿唇,神色极其阴郁。
身为一国帝皇,简单的三两句,他便明白了些什么。
太子东南之行的路线是暗中规划好的,庞庐为何会提前知道并且做出埋伏?
晋安皇眉眼一沉,澎湃的怒气在胸腔翻涌。
看来朝堂并不如他想象的那么平静,或许是时候该盘查一番了。
对于晋安皇的猜测怀疑,戚长容只当不知。
有些事,从别人嘴里得知的与自己亲自去查的事实或许一样,但效果却完全不同。
她顿了顿,然后道:“父皇放心,庞庐此时应当已回大凉,不会继续隐于大晋兴风作浪了。”
晋安皇回神,眼中的审视越发浓郁,疑惑的问道:“太子为何如此肯定?”
戚长容如实道:“凉国六皇子重伤,庞庐定然急着寻医求药,自然没有时间继续作乱。”
皇室没有寻常百姓家的父子温情,两人的对话多数是问询与回答,皆带着淡淡的疏离。
长时间的长途跋涉,连续几日的彻夜不休,戚长容面色微微苍白,却仍强撑着。
不知过去了多久,晋安皇终于挥了挥手,不耐烦的冷淡道:“好了,你先回东宫,将在东南之地所行之事拟个册子出来,朕会派人去取。”
戚长容从容退下,面上不见半点郁色。
待她走后,晋安皇眼中蓦然浮现一抹沧桑:“元夷,你觉得太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