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答道:“太子爷越发沉稳了,是个好兆头。”
晋安皇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还是稚嫩了些。”
……
红墙绿瓦,金檐白石。
脚踩熟悉的宫道,戚长容目视前方,眼中一片空寡。
无论愿意与否,她终是又回到了这个充满是非的朝堂之地。
回想御书房的对话,她心底一片冷然。
即使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那人绝不会在意自己的生死,此刻她仍是觉得如坠冰窖。
而她的怒气翻涌不过一瞬,下一刻便恢复正常。
许是心中怒气未曾散尽,戚长容并不想立即回到东宫,她先是在御园中转了一圈,摘了里面开的正艳的一朵花。
她神态悠闲,不骄不躁,不急不慌,因为她知道,会有人会比她更着急。
看似无所事事的游离在皇宫之内,一遍又一遍的走着她熟悉的道路。
她在等,想看看谁会是第一个找上来的人。
所幸戚长容并未等多久,她坐在石亭中乘凉,指尖玩弄着娇艳欲滴的月季,时不时放在鼻下轻嗅一口,好不惬意。
周围的宫人们下意识噤声。
大约一炷香后,戚长容听见宫人们整整齐齐的请安声。
“奴等见过太师。”
“免礼。”
还是记忆中伪善温和的声音,戚长容眼眸微深,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靠近。
等那人踏进石亭,她再转过身时,眼中复杂多变的情绪已然消失不见。
“臣见过太子殿下。”蒋伯文拱手行礼,一脸的纯善温厚。
论装模作样,无人能比得上他。
“太师不必多礼,莫要折煞了孤。”戚长容连忙抬头,虚虚一扶。
论演技虚伪,她也是戏中好手:“太师乃一国栋梁,该是孤朝太师行晚辈礼才对。”
蒋伯文忙说不敢。
他视线落在石桌上的花束上,问道:“殿下真有雅致,千里跋涉而归不知劳累,竟还来御园赏景。”
戚长容灿然一笑:“就是因为累,孤才会前来御园,瞧瞧这些开得正艳的花,缓解缓解压力。”
赏花是其次,等人是真的。
戚长容也没想到,第一个找上门来的竟然会是蒋伯文,她还以为以他拳拳慈父之心,此时想必正在蒋府等待蒋尤归来。
还或给他摆上一席接风洗尘宴。
如今看来,在他眼里,最重要的依然是居于东宫的自己。
戚长容垂眸,遮挡眸中深意。
能如此快的赶来,她不得不重新衡量一下,蒋伯文在宫里到底有多少眼线了。
此处虽是御园,可却是御园的最角落,若不是故意寻来,谁能知道她在石亭里休息?
蒋伯文将他所说这话细细思量一番,才气息沉稳的说道:“殿下有何压力?此次殿下成功平息东南的混乱,并解了当地的天灾,赈灾结果十分喜人,想必再过不久,陛下就会下旨封赏了。”
说到此处,蒋伯文眼中划过一抹淡然笑意,又朝着戚长容拱手道:“前几个月是殿下祝贺微臣,而现在换做微臣祝贺殿下了。”
他解淮河水利隐患,是功。
戚长容平定东南灾乱,是大功。
就连他们自个儿也说不清楚,到底谁功劳大些。
“总归是些黄白之物。”戚长容微微叹了口气,不甚在意的道:“相比这些,孤倒想让父皇赏些别的。”
“殿下想要什么?”蒋伯文略微有些好奇。
“听说泾阳景色怡人,有桃花十里,可孤从未见识过如此盛况,若有可能,只想一睹其芳华,闻遍地桃花香。”戚长容抚了抚衣袖,满眼憧憬,一副向往不已的模样。
“陛下虽宠爱于您,但上京朝务繁多,殿下怕是要失望了。”蒋伯文眼中审视渐渐褪去。
“是啊。”戚长容摇头叹息:“是以,孤也只能想想,折其月季聊以慰藉。”
蒋伯文目光挪到月季花上,淡淡一笑:“殿下眼光是极好的。”
“太师竟也喜欢?”戚长容咦了一声,随后毫不在意的将花递给蒋伯文:“既然太师喜欢,孤就将它赠与太师。”
没想到还会弄出这出的蒋伯文微微一愣,下意识便想开口拒绝。
然戚长容并未给他拒绝的机会,硬是将花塞到了他的手里。
木已成舟,再拒绝就显得他过于刻意。
想了想后,蒋伯文从善如流的收下:“臣多谢殿下相赠。”
“不必客气。”戚长容笑眯了眼,一拍手,恍若无意的说道:“这朵花是御园中开的最好最艳的,孤一时没忍住将它折了下来。”
“正所谓,枪打出头鸟不是吗?”
不知为何,听她这样一说,蒋伯文再也维持不了脸上的笑意,神情瞬间变得僵硬无比,阴霾之色聚集在眼底,轻易不显于人前。
他定定的注视着面色如常的戚长容,东宫好似话中有话,又好似随口一提。
手中的月季忽然变得沉重无比,蒋伯文缓缓道:“殿下说的有理,要怪……也只能怪它不知收敛,太过招摇。”
东宫如此,蒋家也是如此。
招摇太过,不是好事,他没听错,戚长容确实在警告他。
戚长容目露赞同之意,微笑道:“太师明白即可,今日十二驸马归府,太师与他分别数月,心中定是思恋,孤就不耽误太师合家团聚的时间了,这就先行一步。”
蒋伯文颔首示意,惊讶过后便是沉静,拱手相送道:“臣恭送殿下。”
身为皇室,戚长容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她的出行牵动着每一位朝臣的神经,哪怕蒋伯文权势滔天,在面对她时,一举一动都需得谨慎。
就像今日,只要戚长容一日是太子,他就只能一日目送她的背影。
蒋伯文狭长的眼睛微眯,眼里多了一份探究的意味。
默不作声的敲打于他……
到底是东南之行使东宫的性子略有改变,还是东宫一直便是这样?
只是之前几年隐藏的太深,深到连他都没有发现…
下一刻,他蓦地抿紧唇角,将眼中的恼怒收了回去,捏着月季的手指徒然一松,花瓣散了一地。
再一脚踩上去,用力的碾了碾,直至花瓣碎裂,汁水溢出沾满鞋底,他才移开步子,一脸淡然的吩咐旁人:
“本官失手,辜负殿下一番好意,将这儿收拾干净,莫要留下痕迹。”
话落,一低着头的小太监从假山后走出,不知是凑巧路过,还是一直待在里面。
闻言,小太监嗫嚅点头:“是。”
好好的月季,先是被戚长容随手摘下,再是被蒋伯文碾落成泥。
这朝堂的风云诡异莫测,连身处御园的花卉都无法逃脱。
脚步声从身边而过,迈着淡然的步子,带着摄人的威势。
等脚步声从身后消失,小太监才抬头,擦干额前冒出的汗珠后,动作迅速的将石亭收拾干净。
而另外一边,稍稍露了点锋芒的戚长容心情并不愉快,她步伐从慢变快,平淡如水的眼眸转瞬间好像翻涌着滔天大浪,似乎要淹没一切。
她肯定,在回京前,蒋伯文便收到了东南之地的密报,这份密报或许出自庞庐手中,也或许出自旁人手里。
但毋庸置疑的,密报中定会指出她的精心谋算,以期提高蒋伯文的防范之心,说不定还给他下了命令,让他尽快弄死自己。
在算计庞庐时,她就知道迟早会在蒋伯文面前暴露。
与其让他费心去查,到最后因她心思深沉而心生忌惮,还不如她主动表露一二,这样蒋伯文或许还会因她情绪过于外露而感到不屑,从而轻敌。
有时候,适当露出点破绽会有惊人的奇效。
然每一次见到蒋伯文那张脸,想弄死他的想法就越来越强烈。
戚长容的步伐太快,失了平常的风度,宫人纷纷退避跪在宫墙根前,心中诧异吃惊的同时,却不敢有任何异言。
绕过复杂的宫道殿宇,东宫近在眼前。
姬方与侍夏远远的等候在殿门前,不等戚长容靠近,二人就飞也似的扑了过来。
姬方极有分寸的在她面前生生刹住脚步。
侍夏不同,她作为戚长容名义上的侍妾,自然是毫不客气的熊抱了上去,依偎在戚长容怀中又哭又笑,好不可怜。
“呜呜呜,殿下,您可算回来了,您要是再不回来,奴留言相思成疾了~”
腰间被捏了一把。
戚长容嘴角一抽,视线移到斜前方大树后面,见那儿飘着块儿衣角,动作一顿,随即慢慢的将侍夏抱了满怀。
笑着挑起侍夏的下巴,安抚她道:“孤这不是回来了吗?知晓美人儿在宫中相候,孤办完正事后可是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莫要再哭了,你哭的孤都要心碎了。”
心不心碎戚长容不知道,但她快要被自己恶心吐了。
美人嘛,于她而言从来都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
姬方垂首,默然不语,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如此深情款款的语气……
侍夏肩膀微微抖着,在姬方的预想里,自然以为是久别重逢的喜极而泣。
但戚长容看见的却不一样,她低头一瞧,这小妮子原是看笑话,躲在她怀中笑的乐开了花。
戚长容嘴边扯出一抹无奈的弧度,拍了拍她的后脑勺:“罢了,有何话只管关了门说,在外面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