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知晋安皇?
郑纶明面容微僵。
他若是将自己数月观天象所得的结果告知金銮殿的那位……
只怕会被当成祸乱宫闱的乱臣贼子吧?
“陛下不信这些。”郑纶明眼神微黯。
“怎么会?父皇既然从未动过钦天监,就代表他对这些东西一定怀有敬畏之心。”戚长容奇了怪,若是父皇不相信,又怎会在逢年过节命钦天监观天象,以期来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殿下也说了,陛下对鬼神怀有敬畏之心。”郑纶明苦笑一声,摇头叹息:“但,也只是敬畏而已。”
敬畏与信奉,分明是两回事。
见郑纶明无比苦闷,却又无法诉说的神情,戚长容心里划过恶意的猜测。
该不会是父皇一生无子,曾命钦天监算过……
可是最后结果不如父皇的意,震怒之下,所以父皇干脆冷落钦天监?
很有可能。
心里如此想,戚长容面上不动声色,轻饮口茶,淡道:“父皇不相信,郑大人为何觉得孤会相信?”
望着眉宇清淡的东宫太子,郑纶明沉思良久,终是选择实话实说,抿唇道:“因为天象表明,皇宫之乱,或与殿下有关。”
“话可不能乱说。”戚长容抬眸,轻轻的瞥了郑纶明一眼,:“郑大人此话若是落到别有用心的人耳中,只怕孤这东宫会不得安宁。”
确实如此,要是真让别人知道钦天监算出皇宫会有大事件发生,而这大事件竟然与戚长容有关系,那么要不了多久,流言便会传得满天飞了。
或许在别人眼中,戚长容会从人人爱戴的太子殿下变成一个即将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
听出戚长容的言外之意,郑纶明也觉得有些尴尬。
但,在说那话时候,他脑中并未有过其他想法,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而现在经过提醒后才突然反应过来。
这话确实说的很不合适。
一不小心便有可能将东宫推到风口浪尖之上。
虽然太子殿下刚从燕国回来,且立了一大功劳。
但有些东西,架不住外面的流言蜚语。
想了想后,郑纶明从善如流的改了口:“臣的意思是,太子殿下或许是化解这场灾难的关键之人。”
“郑大人对孤的期望过高了。”戚长容摇头失笑,颇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放眼天下,孤只是茫茫人海中的一个普通人罢了,哪里当得郑大人如此厚爱?”
化解皇宫的灾难?或者是将未发生的灾难掐死在摇篮中?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那个本事。
她唯一的本事,就是将灾难挑起,再彻底消灭。
那些在阴沟里蹦达了多年的臭虫,是时候被清理出去了。
见东宫太子一副漫不经心,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的样子,郑纶明心狠狠的向下沉,转瞬落入无尽的深渊之中,焦躁的同时又很是无奈。
对于自己观星象的本事,他心中还是有几分底气的。
至少从坐上这个位置开始,凡是经过他口的事,从未出过错。
郑纶明想了想,致力于说服戚长容:“太子殿下不在于此事,是不是因为不相信微臣的判断?”
戚长容放下茶杯,不紧不慢的道:“星象所言,从来虚无缥缈,便是能根据其轨迹谋算,可其中又有几分可信?”
“殿下,臣入钦天监已有二十年。”
“孤知道。”
二十年又如何?
明天不是有一句俗语,说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便是有了二十年的经验,可有些事情已经不是经验能够判断的了。
郑纶明觉得自己被人小看了,一时不由有些气怒,忍着气继续说道:“想当初琴妃娘娘有孕,陛下意图立东宫之时,陛下曾令臣算了一卦。”
听到十多年前的私密之言,戚长容总算来了点兴趣,挑眉问道:“那当初,郑大人的回答是什么?”
“腹中之胎,天选之子,可承大业。”
戚长容:“……”
所以,她先前猜测的是真的。
或许在得到钦天监给出的结果时,父皇曾对当时还在母妃胎中的自己怀抱莫大的希望,认为自己是一个能继承他江山大业的皇子。
可谁曾想到,等孩子生下来后竟是个没带把的姑娘。
有多大的希望,就有多大的失望。
在如此强烈的情绪的冲击之下,父皇当时没能立即找寻钦天监的麻烦,就已是他涵养极好了。
戚长容斜睨着他,表情似乎还有些难言。
见状,郑纶明连忙回想一番,并不觉得那句话有任何错处。
东宫太子可不就是天选之子?
自出生后便被立为储君,且这么多年来从未令人失望,甚至出色的令所有人惊喜。
想是如此想,可心中忐忑之下,郑纶明忍不住先进行了一番反思。
顿时,他终于找到了那一丝不对劲之处。
虽然当初自己确实说了那番话,可如今提起来,却似乎夹杂了一两分邀功的意味。
霎时,郑纶明像是被谁踩到了尾巴似的,先前不知不觉聚集而来的怒气渐渐散去,正色道:“殿下,臣绝对没有居功的意思,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
“郑大人说的有理。”
闻言,戚长容轻笑一声,倒不意外郑纶明会在短时间内联想到这么多:“郑大人心性如何磊落光明,定然不会因一己自私再重提当年之事,孤相信大人的为人。”
众所周知,朝堂最难啃的两块骨头。
一是礼部尚书王哲彦,遇事缩头缩尾,猥琐不已,却难以让人揪到错处。
二是钦天监正郑纶明,多年独来独往,从不站派,只效忠于皇室,只忠于钦天监的一亩三分地。
听到这话,郑纶明脸色缓和:“殿下既然相信微臣,那微臣刚刚所言之事……”
“郑大人放心。”戚长容道:“此事孤会注意,若发现有任何异常,必定会在第一时间进行处理。”
郑纶明心下一松,随即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朝戚长容拱手行礼:“有了太子殿下这句话,微臣就放心了。”
“如此,微臣便不再打扰太子殿下。”
“郑大人自便。”
“微臣告退。”
话落,他当真毫不留恋,微躬着身倒退了两步,而后转身拂袖而走。
背影很是一片云淡风轻。
见状,戚长容只觉啼笑皆非。
郑纶明果然如传言中的那般,从不拉帮结派,甚至不谄媚奉承。
哪怕面对东宫,依旧保持我行我素的态度。
想罢,戚长容唤姬方进殿。
这位东宫的大总管,早已被冷清却危险的岁月磨得圆滑无比,眉宇间剩余的最后一丝稚嫩,也转化为老练。
戚长容极为满意。
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姬方将东宫的一切事物处理的极好。
而她,也早就寻了个合适的机会,除了那些实在不能说的,便将所有事告知于姬方了。
后者接受良好,一句多余的都没问,便能把戚长容所吩咐下去的事情完美解决。
如今,已成了戚长容彻头彻尾的心腹。
到底是一手培养出来的人才,戚长容的态度带了几分随性:“刚刚郑大人与孤道,这段时日的皇宫不怎么太平,你去查查,看到底是哪里不太平,若有不对劲之处,想办法给平了,莫要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姬方:“奴领命。”
把该吩咐的都吩咐下去,望着空空荡荡的大殿,戚长容竟然感到了一丝寂寞。
她无法容忍心生懈怠的自己,摇头自嘲一番后,便又一头栽进书房。
除了处理政务以外,还做了一份虽稚嫩却很详细的计划书。
这是她未来想做的。
……
韩府。
韩愈将自己关在卧房内,整整四个时辰不愿见人。
刚开始时,韩老夫人以为他是无法接受自小长大的玩伴落得如今那等天地,而心生难受,所以并未特意打扰。
可直到晚膳时,饭桌上,仍旧没看到他的身影。
韩老夫人这才明白,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自己生的儿子是个什么性子,韩老夫人自然明白,虽然罗文昊的遭遇会让韩愈遭受打击,却绝不会让他一蹶不振。
又等了半个时辰,丫鬟来禀,韩愈在院子里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韩老夫人坐不住了,担忧的与韩家主道:“你去看看阿愈在做什么,从罗府回来后,他就把自己锁在了屋子里,不允许任何人探望。”
她派人去了几次,连面都没见到就被人叫了回来。
闻言,韩家主奇怪地看了韩老夫人一眼:“阿愈已经不是小孩了,他做事自有分寸,你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他最好的玩伴下半辈子只能躺在床上了度余生,难道还不许他难受一阵子吗?”
韩老夫人不赞同,忧心忡忡道:“话虽如此说,可再怎么难受也不能亏损了自个儿的身子,不吃饭怎么能行,你快去瞧瞧。”
见老妻担忧至此,甚至连饭都吃不下,韩家主嘴角一抽,终是败在了她的固执之下,长长叹息一声后,道:“罢了,既然你如此担忧,我去一趟就是。”
韩老夫人立刻高兴起来:“这就对了,你是阿愈的父亲,自然要多开导开导他,莫要让他钻了牛角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