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多礼。”戚长容微微颔首,问她道:“谢梦现在如何?”
马翠抿了抿唇,低声道:“大夫瞧过了,现在人已清醒并无大碍,只是失血过多,要将养个把月才能恢复。”
谢梦是仵作,最熟悉人体的结构,知晓从哪里下手能要人性命。
她对自己够狠,割破双手手腕,露出森森白骨,奄奄一息之际,逼的马正理不得不管。
两人一时无话。
还是马翠憋不住,声音里略有些苦闷:“其实这些年来,父亲心里一直很苦。”
有怨无处诉,有家不可归。
年轻时的他,其实也曾有过意气风发的一面。
听着马翠隐含胆怯的声音,戚长容瞧了瞧她,认真道:“人生在世,又有谁能一生不苦?”
“谢梦手上有孤信物,你让她明日一早持信物敲响九公主府大门,自有人会救她兄长。”
见该吩咐的都吩咐的差不多了,侍夏打着伞,垂眸守在一旁,低声提醒道:“殿下,咱们该回宫了。”
雨势渐小,在戚长容踏出木宅的前一刻,平静的风雨再次袭来,一道惊雷闪电自天边划过,霎时照亮了院中景物。
与此同时,身后的宅院之内,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爹!!!”
马正理是忠君之人,即便被冤枉了,也选择一声不吭的担下所有罪责。
这样的人,无法承受叛君的愧疚。
他的死亡在戚长容的意料之中。
不过她没想到马正理会死得这样快,毫不犹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仿佛多活一刻都是罪孽。
当马正理真的死在她的逼迫之下时,戚长容内心比想象中的平静:“不要惊动太多人,找个偏僻的地方,葬了他吧。”
她的态度委实太过冷漠。
听着这话,侍夏心中止不住的一冷。
虽然猜想殿下不会在意马正理的生死,但真的确认下来,还是有一股苦意在心底蔓延。
站在戚长容的位置想了想,侍夏也找不出比这更好的处理方式了。
马正理本就不该出现在上京,就算死在此地,也只能悄无声息的死掉。
东宫的大部分消息是与君府共通的。
戚长容的逼迫,马正理的死亡,都及时传入君琛的耳中。
战场外一向疲懒的君琛难得失了眠,面无表情的站在窗边一夜未睡,看着雨势停歇,朝阳从远处升起。
清晨,周世仁推开门,屋内凉气弥漫,空气有些湿润。
他一眼瞧见立在窗边的某人,微微一愣:“将军,你一夜未睡?”
这就奇了怪了,他不是一向嗜眠如命的吗?
许是站的太久,开口之前,君琛先是咳嗽了一声:“派人去路上将蒋伯文拦一拦,记得伪装的好些。”
周世仁:“你决定了?”
君琛脸色缓和,认真道:“既然东宫给出了她的诚意,我们君门自然也不能落后太多。”
“这一动手,咱们就彻底和蒋家撕破脸皮了。”
君琛嗤笑一声,不屑道:“就凭他蒋伯文,我君门何俱?”
那日从赵府回来后,他就一直在犹豫,不知该不该听东宫命令行事,可昨夜得到消息后,他便想好了。
东宫能不顾一切的调查往事,他君门也能将一切置之度外。
凭心而为,绝不后悔。
预想中的责骂如期到来。
太子半夜无故离宫一事终是引起了晋安皇的不满。
趁着早朝还未开始,晋安皇疾步驾临东宫,见到一脸疲惫的戚长容后,不由分说的对她劈头盖脸一阵骂,字字愤怒至极。
“你身为东宫太子,行事必须有章程,宫门寅时初下钥,你怎可寅时末不顾规矩非要出宫,简直不成体统!”
“还有,你有何事不能白日处理?你可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深夜出宫,你若出事又当如何!”
“是不是朕对你太过放纵,以至于让你连皇家颜面都不放在心上了?”
越说,晋安皇越激动,到最后说的唾沫横飞,半点帝王的仪态也无。
在他眼里,他就是一个为了自家不听话的孩子操碎了心的老父亲。
责骂之下,藏不住的是他一片慈父之心。
在他说累了后,戚长容极有眼色的递上一杯温茶:“父皇莫要伤怀,是儿臣不懂事,让父皇担忧了。”
该示弱的时候就示弱,该服软时更不要犹豫。
面对晋安皇,戚长容早已琢磨出了一套应对方式。
在他盛怒时,不可与之对着干,硬碰硬没有好结果。
晋安皇脸色铁青,不接受戚长容的讨好:“你实话告诉朕,你是不是在外面结交了许多狐朋狗友,否则行事为什么会越来越没有章法?”
他的太子一向循规蹈矩,最为乖巧听话,朝堂之上谁不夸赞太子绝世无双,智慧过人。
他一直暗自得意太子出色,并且让人省心。
结果这半年来,东宫各种妖蛾子层出不穷,处理事物不仅没有之前得当,还各种得罪人。
越想越有可能,晋安皇狐疑的一小眼神儿在戚长容身上瞟了又瞟。
戚长容啼笑皆非,保持奉茶的姿势不动:“父皇多虑,儿臣所去之地极少,平时虽喜喝茶听曲儿,可谁能有那本事影响儿臣的作为?”
寻花问柳,吃喝嫖赌,她一样不占,至多只是这半年来做事肆意妄为了些,不再如之前那般谨慎多虑。
听到这话,晋安皇半信半疑:“你说的是真的?没有人撺掇你做些什么?”
“自然没有!”戚长容斩钉截铁,晋安皇的脸色终于好看了几分,闻言眼皮也不抬的哼了一声:“你身为东宫太子,肩负大晋江山的未来,凡事要以皇家威严为重,不可任性为之。”
戚长容连连点头,又将茶杯往上举了举,讨好之意无以言表:“父皇说了那么多,想必也口渴了,先喝点温茶润润嗓子。”
晋安皇架子端的十足,眸光微微一动,一双墨黑的眼睛似乎能把戚长容看穿,让人压力倍增。
这一次他没有拒绝,先接过茶杯饮了一口,怒气消减但依旧不满,悠悠的道:“太子,你别以为此事就这样过去了。”
“说吧,昨夜你因何事出宫?”
戚长容笑的艰难,脸都要笑僵了。
这让她怎么说?
她难道要告诉晋安皇,她在意图摧毁皇室百年来累积的声誉吗?
她敢肯定,在她查清事实之前,晋安皇会毫不犹豫的打死她,就算她是大晋唯一的储君也拯救不了她。
看出他的逃避之意,好似又想糊弄过去,晋安皇眉目一沉,不怒自威:“不想说?”
戚长容心里一惊,瞬间回神,知晓是沉默时间太长引起了晋安皇的戒心,忙道:“没有不想说,只是不知该如何说,怕耽误了父皇的早朝时间。”
晋安皇神色微缓:“你且说上一说,朕一日不上朝又有何妨?”
戚长容:“……”
她是真的笑不出来了。
望着晋安皇微沉的表情,三秒过后,她决定甩锅君府。
有了这个想法,就一发不可收拾。
虽然有些微的愧疚,但也无伤大雅,而且好处还是很多的。
比如,父皇派人去查证时,君家肯定是站在她这边的。
比如,在世人眼里,她这个深居简出的太子殿下也就和君大将军走的近些。
再比如,她本来就是帮君琛做事,有些后果他也应该一起承担。
各种借口一涌而出,于是,她眼睛也不眨一下的撒谎道:“昨夜君大将军心有苦闷,约儿臣喝酒,父皇也知道他对儿臣有救命之恩,儿臣不好拒绝,只好硬着头皮舍命陪君子。”
晋安皇鼻翼动了动:“你身上并无酒味。”
有些事一旦开了头,接下来的便会顺利多了。
“儿臣酒量极好,君将军酒量奇差,几番推杯换盏,他就倒了,儿臣才得以脱身。”
晋安皇信了一半:“君琛为何饮酒消愁?”
戚长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晋安皇,有些犹豫的道:“听说是……为情所伤,儿臣也不太确定,也不太好问他。”
君琛今年二十,在别人儿女满地跑的年龄,他却连个未婚对象都没有。
他年少英雄,但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在男女之情上碰壁也实属正常。
晋安皇信了,感慨了一句:“看来,是时候考虑给他赐婚了,否则以他温吞的性子,君家怕是要就此绝后。”
至此,一架硕大的黑锅,稳稳的扣在君琛脑袋上。
见他终于不再询问,戚长容默默的,将自心底泛出的心虚摒弃在外。
茶水微凉,触手温润的茶杯渐渐失去温度,晋安皇很给面子,在茶水彻底凉掉之前将之一饮而尽。
他抬步,正准备离开,转而想到了另外一事,沉吟片刻后问道:“你可与陈国三皇子碰过面?”
戚长容不明所以,果断摇头:“未曾。”
晋安皇放了心,叮嘱她道:“若陈国三皇子求见你,你只管拒绝,不必和他打交道。”
那等胸无大志的纨绔子弟,自个儿不思进取也就罢了,可千万不要影响他大晋贤良的太子。
太子性子就算再怎么孤僻,晋安皇也不愿他多一个只会拖后腿的朋友。
戚长容本就没打算和陈三思有什么牵扯,闻言更是对他毫不感冒,不见面而已,对她无任何影响。
于是,戚长容坚定的道:“父皇放心,儿臣定遵循旨意。”
听到她的话,晋安皇颇为满意,刚想夸赞她几句,一想到满朝文武还在等他上早朝,不好再做耽搁,便一拂长袖在众人的簇拥下施施然的离开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