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门的盛况是上百年来的累积。
而蒋伯文却是以一己之力,几十年的绸缪做到了此等地步。
两相比较之下,叶泉心中竟然生出了一股悲哀之感。
他不得不承认,蒋伯文确实是玩弄人心的高手,永远将自己放在至高之处,几乎可不受流言的审判,此等城府心计,世上恐怕无人能及。
叶泉不自觉的叹了口气,心中的忧虑无以言语。
一个人臣,能做到此中地步,已然是一种成功。
眼下的这一切还是在原告是蒋尤的情况下掀起的风浪,若是换做让人,估计场面会更加麻烦。
想罢,叶泉微蹙着眉头,走到了大门前,直面数百人的质疑。
见叶泉站出来,维护秩序的田升阳面色一肃,下意识挡在他的身前,生怕情绪激动的百姓们做出激愤之举。
从前他们押送犯人游街时多的是百姓提着家里的臭鸡蛋烂菜叶沿路‘欢送’,那时他只认为自作孽不可活,心里并无太大的感受。
但当事情有可能降临到自己的头上时,田升阳才体会到了犯人应有的感受。
无从辩驳,只能接受。
因为这便是事实。
田升阳艰难的低声道:“大人,您怎么出来了?还是快些进去吧,此处有属下在,必定不会再出问题。”
叶泉负手而立,环顾人群一圈:“数百人聚集在此处,我们需要担心的,早已不是会不会出问题,而是,该怎么劝阻他们离开。”
很快,眼尖的人看清了叶泉身上的服饰,以及上面代表官阶的花纹,立即猜出了他的身份。
这时候,有人站了出来,高声向叶泉问道:“想必这位大人应当就是刑部尚书叶泉叶大人了,还请大人给我们一个交代,为何要将蒋太师下牢狱?”
听到这话,叶泉顺着声音的来源处看了过去,恰巧看见一个对自己面露愤怒之色的青年。
他顿了顿,忽而抬起手来,缓缓向下一压。
到底是一部尚书,百姓们多对此心怀畏惧,不敢过于放肆,眼见能做主的人站了出来,他们自然也不敢继续得寸进尺。
是以,喧闹的刑部门前终于得到了一片寂静。
其中虽有几人缩在一块儿低声交头接耳,可相比之前的杂乱无章,已是好了许多。
直到这时,叶泉才解答青年的问题,盯着那人的眼睛,从容不迫的道:
“若是你曾熟读大晋律法,应当知晓按照晋律,凡是登申·冤台者,上可告皇家下可告黎民,而刑部则负责缉拿原被告双方,立案查案,还之真相,本官自认为,无论是将十二驸马收押,还是将蒋太师下狱,都未曾做错分毫。”
此话一出,听到众人的耳中,确实让他们寻不出任何的毛病。
然而有些人对蒋伯文的推崇已到了病态的地步,又怎能将律法放在眼中?
叶泉的三言两语,并不能平息所有人心中的不忿。
当叶泉条理分明的给出解释后,青年仍旧咄咄逼人:“蒋太师非同常人,他是大晋的肱骨之臣,曾立下无数功劳,朝廷如此对他,难道不怕寒了功臣的心吗?”
说罢,大多数人都唏嘘不已。
听罢,叶泉微微一笑:“身为大晋子民,自当对大晋律法熟记于心,蒋太师也极为配合本官,自然也没有寒心一说。”
青年继续质问:“若此事证实是污蔑,朝廷打算如何与蒋太师交代?如何与因此事而兴师动众的百姓交代?”
“按照律法,若有人敢诬告于人,自当接受律法的惩戒,届时若证实蒋太师是无辜的,诬告朝廷命官的十二驸马蒋尤自会为此付出代价。”
话音刚落,一众聚集在此要个说法的百姓们面面相觑,却是半个‘不对’都说不出来。
众所周知,十二驸马蒋尤乃是蒋伯文的独子。
这两人处于对立面,当真是令人苦恼,且无法干涉。
见青年一时说不出话来,叶泉乘胜追击,正色道:“你们与其在此为蒋太师抱不平,不如回家安心等消息,本官绝不会冤枉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还有,按照大晋律法,凡是围堵官衙,妨碍公务者,皆杖三十,收押大牢三日已示警告,但今日,本官念及你们乃是心急失智,不是故意为之,就免你们承责,还请速速归去,若再有下次,刑部大牢,关区区百人,并无压力。”
叶泉的耐心彻底耗尽。
作为朝廷命官,叶泉自有脾气,做不出被人欺负到头上还没有任何反应的事。
如今,他已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若是这些百姓仍旧要无理取闹,接下来,就该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做朝廷命官。
此话一出,再无人敢闹腾。
随即,人群三三两两的散开,一边走一边念念有词,似乎对于结果很是不满意。
但,他们敢私底下谈论,却再也不敢光明正大的站在刑部门口闹腾生事了。
对于这个结果,叶泉还算满意。
正准备转身离去,却见之前闹的最厉害的青年没有任何动作,像是一座雕塑似的,站在原地没有移动半步。
想了想后,叶泉到底没有立即离开,站在《刑部》牌匾下,居高临下的瞧着他,拧眉道:“你还不离开?”
听到叶泉的声音,青年抿了抿唇,面上神情更是固执。
显然,若是可以的话,他愿意在刑部外面一直等着。
见状,叶泉又道:“就算你站在此处,本官也不可能立即告知你想知道的事情,就如本官刚才所言,在没查清楚之前,谁也不能断定事实如何,而本官,也从不妄言。”
也许是叶泉的话终于说服了他,青年不再保持沉默,声音略微有些沙哑的道:“我希望太师是被冤枉的,我和我的家人都是受太师的庇护而存活下来,要是没有太师,我早就不在了。”
“本官也希望。”叶泉真心实意的说道:“可我们的‘希望’,有时候并不能改变已定的事实,你与本宫都要做好狂欢与失落的准备。”
若蒋伯文真的对大晋江山一心一意,那就可以减少许多麻烦。
可若这样的一个麻烦人物最终却居心叵测,那么又不知道要掀起多少风雨,而最终又会有多少的人要因为这件事而成为陪葬品。
无人可知。
说完这句话以后,叶泉不再浪费时间,与身旁的田升阳轻声嘱咐了几句,便头也不回的往刑部内院而去。
他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没时间浪费在这些无所谓的事情上。
田升阳目送叶泉离开。
待人走后,他沉声对矗立在刑部门口的青年道:“快些回去吧,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倘若再有下一次,你应当知道自己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青年失魂落魄的垂首离开。
这样的事情,今日在上京各处时有发生。
太师府门前围了不少的人,甚至还发生了肢体争斗。
然官兵不是吃素的,任由群情怎样激愤,都未退离岗位一步。
消息很快传进罗木的耳中。
因其跪守一日一夜,彻底揭露了晋安皇,是以才被暂时罢免官职,留在内宅歇息。
此次,他是漏网之鱼。
当得知上进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罗木倒抽了一口凉气,连忙让家里人收拾物什儿,准备外出逃避一段时日。
躺在床上没有行动能力的罗文昊成为牺牲品。
没有人来问他是不是要一起走。
唯有他的妻子,没有离开床踏边半步。
听着外面的喧闹声,知晓那些人正在收拾东西,罗文昊的情绪前所未有的平静,在看向妻子沈氏的时候,他眼中只剩一片暗淡。
“你回去躲一躲,避避风头。”
沈氏泪眼婆娑,一步也挪不动:“我走了,留你一个人在府中可怎么办,我不走。”
罗文昊暼开眼,望着床帐顶部平静道:“父亲与蒋太师的关系一向紧密,此次蒋太师倒台,下一个牵连的必定是父亲,你若回了娘家,还能寻求娘家的庇护,可若留在这里,说不得要平白遭受一场牢狱之灾,前途未卜。”
“在我出嫁之前我娘就说过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到了夫家就是夫家的人,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你让我走,想让我走到哪儿去?”
罗文昊痛苦的闭了闭眼:“岳父岳母不会如此狠心,弃你于不顾的。”
“他们会!”沈氏握紧罗文昊发凉的手,泪眼朦胧的道:“爹娘要是知道我在这种时候抛弃了你,他们一定不会认我这个女儿的,你明白的,他们一生清廉正直仁善,最是固执不过。”
“连我的家人都不愿意管我了,你管我做什么?走吧,听话。”罗文昊闭眼不愿意看她,沈氏的每滴眼泪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在他心上割了一刀又一刀。
听到这话,沈氏只是固执的摇了摇头,哭得再狼狈都没有松口:“我走不了,只要你还在,我就一辈子都走不了。”
罗家的这群人,她早就看淡了。
可偏偏如今躺在榻上的夫君,是她此生唯一的牵挂,怎么也割舍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