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只有片刻。
陷在自己思绪中的罗文昊终于睁开眼睛,当目光触及到沈氏面上的泪痕时,他心里微微刺疼,脸色苍白着却是叹了口气。
“罢了,既然你不想走,那就与我一起留下,我们夫妻二人,生死与共。”
此话一出,沈氏破涕为笑,连忙点了点头,生怕罗文昊突然反悔。
她是真的没有想过要离开。
在最绝望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抛弃谁。
见她露出笑颜,罗文昊唤沈氏的闺名,温声道:“夕夕,我突然想喝云桂粥。”
“我这就去让小厨房的人准备。”
“不,”罗文昊摇了摇头,捉住了沈氏的手,神色平静:“现在大多的人都忙着逃难,他们肯定没心思煮粥,就算煮了,恐怕也无法入口。”
“我想喝,你亲自煮的云桂粥。”罗文昊温温的看着她,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我记得,我们成婚后的第一日,你就给我煮了一碗云桂粥。”
随着这话,沈氏也想到了新婚时的一些事,眼神更加温柔。
她道:“那你等我一会儿,若是有事便唤丫头进来,她是我从娘家带来的,我不离开,她也不会走。”
“好。”
罗文昊一口应下,目送沈氏离开。
待人走后,他面上的笑容立即消失得干干净净,眼中莫名的露出一点悲伤。
云桂粥是很耗时的一道粥品,也是沈氏唯一会亲手做的粥品。
待她捧着热粥面带笑容的回屋时,罗文昊似已陷入了沉睡中。
见她没有动静,沈氏便将托盘放在桌上晾凉,再来到床榻边唤他。
刚走进两步,沈氏面色骤然一变。
随即她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便扑了下去。
只见被褥,软枕,还有罗文昊的面上,都是血渍。
哪里来的血?
沈氏伸手摇了摇罗文昊的肩膀,惊恐的唤道:“夫君?”
没有任何反应。
再伸手在他的鼻下一探,竟是一片冰凉,连胸腔也再无起伏。
“啊!!!”
守在外间的丫鬟只来得及听到里屋传出一道尖利的叫声,还未来得及进去探查,官兵们就已从外院破门而入。
……
所有的罗家人都被拘走了。
包括已收拾好行囊,正准备从后门偷偷溜走的罗木。
至于沈氏,得其父母的一世荫蔽下,得以逃脱牢狱之灾,只被勒令不得出杜府半步。
没错,是杜府,而不是罗府。
在官兵们破门而入之前,罗文昊先一步咬舌自尽,使沈氏成为新丧之身,在沈府再无旁观的余地。
在罗木被抓后,沈氏便立即被接了回来。
此时的沈氏,一身的素白丧服,头上簪着一朵白色小花,孤寂的坐在未出阁的小院中一言不发,至今已有三日。
沈氏夫妇无法,又实在担心自己的女儿憋出问题,只得厚着脸皮请来了自小与沈氏交好的赵月秋,拜托其能开解两句。
赵月秋入了院中,却没有在院里面找着人,只好拦住院中的丫头,问询道:“你家姑娘在何处?”
“姑娘在小厨房。”
得到回答以后,赵月秋直奔小厨房。
还未走近,就瞧见了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熟悉的身影。
赵月秋沉默,一言不发的走了进去。
见她来了,沈氏并不意外,苍白的脸上浮出一抹浅笑:“你来啦?”
赵月秋垂眸,点了点头:“我来了。”
“用饭了没?”沈氏笑着问。
“还没,你做了什么好吃的?”赵月秋故作轻松的摇了摇头,伸长了脖子往灶台上看。
“你知道的,我就会熬云桂粥。”
恰在这时,瓦罐中的粥也已到了火候,沈氏灭了炭火,小心翼翼的将其端起,而后放在赵月秋面前的木桌上,怕其粘底,便用调羹不停搅拌。
一时间,两人都未开口。
不知过去了多久,久到滚烫的粥食变温、变凉,沈氏的动作才缓缓停了下来,怔怔的看着前方,眼中聚集了浓郁的雾气,许久回不过神。
见状,赵月秋从无知无觉的沈氏手里接过调羹,并不介意冷了的粥食,一口一口的,慢慢的品尝着。
片刻后,赵月秋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手艺还是没有半分长进,又把糖放多了。”
“不好吃吗?”沈氏怔怔的问。
“不好吃。”赵月秋摇头,索性将瓦罐放回灶台,再回来坐下:“只有第一口是甜的,后面吃起来,又变得很苦,你是不是煮焦了。”
“是吗?”沈氏恍然,却是垂眸道:“那我下次细心些,尽量不再出错,你都不知道,他说想吃我煮的云桂粥,可等我煮好了,他却一口也没有吃上。”
她眸子里满是空洞,赵月秋有点受不了她这逆来顺受的模样,面上的笑容变得很勉强,隔着桌子握住沈氏冰凉的手,担忧道:“沈夕,你不要这样,伯父伯母都很担心。”
“担心什么?”
“但心里想不开,担心你过不去这道坎儿。”
沈夕抿了抿唇:“我没有你们想的这般脆弱。”
“你有。”赵月秋深深的吸了口气:“你知不知道你在这座院子里待多久没出去了?整整三天,连罗文昊都已经下葬了。”
罗木入狱。
罗家拒绝停灵,罗文昊草率下葬。
三天看似很短,可却已经发生了许多的事情。
听到罗文昊下葬的消息,一直不为所动的沈氏蓦然站起:“我的夫君下葬,他们为何不通知我?!”
“下葬一事,是罗家私自操办的,等我知道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赵月秋深深的吸了口气,显然也对罗家的做法不屑:“想必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伯父伯母才没有告知你,免得让你自寻烦恼。”
“他们怎么能这样……”
沈氏颓然坐下:“他们怎么能这样……”
无人能回答她的问题,就连赵月秋也不能。
小厨房中很安静,或许知道赵月秋是为了开解沈氏而来,并无人出现打扰她们。
赵月秋静静的望着眼前人,任由她的哭声从隐忍变为嚎啕,始终不曾出言阻止。
一人静坐,一人悲苦。
好一会儿后,沈氏才止住心中的悲意,朝赵月秋抿唇问道:“罗木被捕,出来的几率有多大?”
察觉沈氏对罗木直呼其名,赵月秋微微一怔,却很快反应过来,道:“朝廷收押的理由是他与蒋伯文关系过密,若是最后证明蒋伯文是冤枉哪国的,罗大人自然也会被无罪释放,且最后官复原职。”
听到‘官复原职’四个字,沈氏的面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见状,赵月秋察觉她的不对,警惕的问道:“你想做什么?”
“夫君的悲哀,全是因为罗木的自私。”沈氏深深吸了口气,声音发狠:“我要让他,身败名裂!”
赵月秋不知该说什么,面对沈氏的变化哑口无言。
而沈氏就像着了魔,一五一十的将自己知道的事告知了赵月秋。
当得知当初的坠马一事是蒋伯文与罗木共同的策划后,赵月秋整个人都懵了:“这怎么会?他们是父子啊!”
蒋伯文与蒋尤是父子。
罗木与罗文昊是父子。
他们,怎么会?
见赵月秋不相信,沈氏急了:“是我偷听到的,当初韩家小公子来府上探望时,曾质问过夫君,我所知道的,都是他亲口说的。”
“后来,十二驸马曾深夜入过罗府,亲口问过这事,我夫君的答案,依旧如此。”沈氏闭了闭眼,语气前所未有的果决:“我相信我夫君所说的每一个字,所以,有些事,我一定要做。”
赵月秋略有茫然:“可大晋律法中并未有具体说明,陷害亲子该如何处置。”
沈氏语气激烈道:“我相信,无论是蒋伯文还是罗木,他们都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舍弃亲子,其中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原因。”
“你知道这个原因?”
“我不知道。”沈氏看的很明白,也难得通透:“不过没关系,我虽不知道,可只要把这件事告知刑部,刑部就一定能把这个原因找出来。”
听到这话,赵月秋不假思索的摇头,否决她的想法:“不行,此事太过复杂,你不能牵扯进来。”
“为何不行?”沈氏声音尖利:“我说行就行!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做某件事,我一定要做成,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沈夕,你有没有想过,你参和进这件事了,要是日后蒋伯文与罗木被无罪释放,你与你父母会是什么下场?”
沈夕抬眸,问道:“你相信他们是无辜的?”
“我……”赵月秋说不出话来。
她当然知道这二人不是无辜的。
蒋伯文确实有通敌卖国之嫌,而罗木也确实与蒋伯文关系匪浅。
她知道的比沈夕多得多,可却不能透露一字一句。
沈夕不需要赵月秋的回答,继续道:“我不相信,就算他们没有叛国,那谋害东宫太子的事,难不成也是陷害?”
此话一出,赵月秋下意识向厨房门口。
即便明知此间不会有人偷听,可她还是忍不住担心。
这些话,都是不能为外人所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