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晋陈之战战况极盛。
时隔两个月,战场上的信报终于迟迟而归。
得信之后,戚长容立即展信而看,一目十行,一举一动间难得带了几分急迫,当看见‘安全无虞’四字时,她才不明显的松了口气,又恢复成往常的温润君子。
再仔细的重头至尾阅了一遍。
阅完后,她眉眼轻松,隐含笑意。
见状,捧着热茶来的侍夏笑眯眯的说了一句:“殿下这般高兴,应当是好消息了?”
说罢,将茶壶放在桌案上,娴熟的为戚长容斟满了一杯茶。
闻言,戚长容看了她一眼,唇边依旧含着淡淡的笑意,望着侍夏意有所指的说了一句:“他们都很平安,你也该放心了。”
此话一出,侍夏脸颊微红,在这两个月间,没有接到来自战场上的信报,她也实打实的提心吊胆了很长一段时日。
如今终于确定了某人的平安,她眼中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见她如此娇羞,戚长容端起茶杯轻饮一口润了润嗓子,悠哉悠哉地欣赏美人颜色:“说起来,再过一个月,将军就该回来了,届时周卿也必然随之一同回来,你可想明白了该与他如何说?”
“殿下是指您的身份?”
说罢,侍夏有些迟疑:“难道就不能永远瞒着他吗?”
周世仁这人心性耿直,肚子里没有太多的弯弯道道,虽是君府门客,被人称之为君门两智囊之一,可诡异的是,作为智囊,这人却很容易被人套话。
不仅嘴巴不牢,而且眼光还极差,明明曾见过殿下身穿女装的模样,却始终没有将殿下与谢昙缘联系在一起。
对于这样的人,若是将这件大事告知了他,若有一日他糊涂了,岂不是白白的授人把柄?
如此,则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是以,对于这样的人,或许永久的隐瞒才是最好的方式。
在侍夏眼中,周世仁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想到这儿,侍夏也毫不客气地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告知了戚长容。
得知在侍夏心中周世仁的形象居然之后于蠢蛋无二,戚长容忽而哈哈大笑了起来,声音之爽朗利落,可见其心性开怀。
等笑完之后,面对侍夏对周世仁的嫌弃,戚长容则是理了理长袖,很是不赞同的摇了摇头:“真正愚蠢的人,无法得到君将军的重用,而周世仁在君门中的地位无人可取代,由此便可看出,他绝不是你口中的愚蠢之辈。”
“话虽如此说,可瞒着他,更保险一些,难道不好吗?”
戚长容抬眸看她:“你是想保护周卿?”
“奴是在袒护您。”侍夏直言,并不避讳:“多一个人知晓,于您也就越不利。”
此话一出,戚长容惊讶的看着她:“若想要成为夫妇,互相坦诚,难道不是最基本的?”
“当然不是。”
戚长容发自内心的询问,侍夏也便认真的与她解答,继续道:“在这世间,再怎么亲近的两个人都需得有自己的坚持,有些时候,善意的谎言对两人都好。”
“是吗?”
“是。”侍夏重重的点了点头,转了转眼珠再道:“当然,这只限于有可能会对对方造成惊吓的事情,若殿下所隐瞒的是惊喜,自然可以告诉对方。”
毕竟,若是惊喜,再隐藏就达不到效果了。
“你能瞒他一辈子?”
“若殿下不坦白,若将军不提及,奴能。”侍夏深吸了口气,略带笑意的道:“周世仁眼下心盲。”
戚长容笑了笑:“既如此,便按你所言。”
话落,二人不再多言。
戚长容提笔回信。
这时,侍夏随口问道:“战上回信中说了些什么?”
“军队与陈将战于天风峡,一上一下僵持一月,如今终于得胜,才回信报于上京。”
面对自己人,戚长容总是较为宽容,淡淡而道:“陈国之将比孤想象中的更为狡猾。”
侍夏若有所思的应了一声:“殿下在催将军回来?”
“未有。”戚长容摇了摇头,沉吟片刻后才道:“孤只是想让将军带回一人。”
侍夏不明所以:“谁?”
“陈国国师。”戚长容眯了眯,浅薄的话语中带了几分寒意:“一个祸乱朝纲的罪人。”
对于陈国国师,侍夏曾有耳闻。
在传闻中,这位国师曾撺掇陈皇多收赋税,用以修建劳什子奉神殿,可谓是劳民伤财,弄的陈国百姓怨声四起。
说起来,想要这位陈国国师命的人应当不在少数。
毕竟此等的‘声名鹊起’,又哪里是寻常人能比得上的?
可是,对于这样的一个罪人,侍夏实在想不明白,有何要活捉的必要?
直接杀了不成吗?也免得带回来脏了殿下的眼。
想罢,侍夏就问了问:“这种脏东西,直接让将军杀了不就成了?”
“这样的人,轻易死了,岂不是便宜了他?”戚长容轻轻笑出声来,嘴角牵出一抹玩味儿:“何况,孤也想看看,能以一己之力让整个陈国朝堂崩溃的妖人国师,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除了农周老先生临终前的嘱托,戚长容心底还有几分好奇。
她不太明白,为何陈皇会糊涂成那样,听信妖人的信奉神明得永生的谗言。
历数天下间,放眼无数帝王之家,无论贤明或暴虐,无论是否信奉虚无缥缈的神明,从未有一人得真正的永生。
听信这等话,得糊涂到什么地步?
同样的,妖人国师能厉害到什么地步。
侍夏抿了抿唇,迟疑道:“可您要见陈国国师的事若是被外人知晓了,他们或许会怀疑您的动机。”
见一个宣扬‘信神永生’的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家殿下也对所谓的永生有了兴趣,这于殿下的名声而言,大大的不利。
落下最后一个字,戚长容放下狼毫笔,头也不抬的继续道:“孤自问磊落,外人再多的猜测怀疑,都与孤无关。”
既然问心无愧,又何必在意那么多?
听了这话,也许是戚长容的语气太过坚定,侍夏的纠结与迟疑转瞬被放下,且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极为喜爱殿下这等不将天下人放在眼中的狂妄模样,可偏偏如此猖狂的人,实际上却心怀万民,此等的反差,世间又有几人知晓?
就像发现了宝藏似的,侍夏眼中的笑意越发浓郁。
这之后,她便也不再说什么,甚至殷勤的将信纸装进信封中,唤来了专门的送信之人,将戚长容所写的信报交了出去。
日落时,尚衣局的尚宫寻了过来。
对着戚长容远远的福身行李:“奴婢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主殿内,戚长容微微一笑,道:“薛尚宫免礼。”
薛尚宫起身,斟酌着道:“此次奴婢前来,是为了太子殿下的婚服,这大婚喜服虽然在半年前就已开始准备,可为保合身体面,还请殿下再让奴们量一次,若是哪处有差别,趁着还有时间也好再改上一改。”
这话薛尚宫说的十分忐忑,众所周知,东宫太子不喜人近身,在某些方面又十分的挑剔,重裁量一次身形,当真是让她心中忐忑不已。
然,戚长容面上神色淡淡,在薛尚宫忐忑的垂眸下,问道:“太子妃的喜服准备的怎么样了?”
此话一出,薛尚宫忙垂眸回道:“太子妃娘娘的喜服已准备得差不多了,是按照殿下当初给的尺寸裁做,可也已过了差不多半年光景,或有不合适之处,这尺寸……”
说到这里,薛尚宫欲言又止,脸上的神情很是为难。
说这太子与未来的太子妃,可真是怪癖加身,除了亲近的人以外,都不喜欢旁人近身伺候,就连这尺寸,也是她们辗转几番才拿到手的。
要说起来,这半年来,她们尚衣局的宫人们可谓是头痛得很。
一个是见不着人,另外一个是不敢轻易找。
薛尚宫在宫中几十年,就没见过宫里的哪位贵人是像这两位这般潇洒的。
连自己的大婚都不在意。
想到这儿,薛尚宫就不由得忧心了起来。
以后她是要在太子妃手里讨生活的,要是一不小心得罪了太子妃,一辈子的辉煌差不多也就到头了。
可惜的是,直到现在,太子妃都被养在皇家园林里,旁人轻易见不着面。
想讨好,都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戚长容顿了顿,终是道:“太子妃的婚服,还是按照往常给出的尺寸制作,既然凤冠霞帔,自是贵在精致。”
这点有些难。
人都已经不在上京了,自然无法掌控他的身量。
不过,按照往常的经验,上一次战场,君琛必定会消瘦许多。
婚服可大,不可小。
薛尚宫赔笑道:“那殿下……”
“尺寸不必改。”戚长容缓缓而道:“孤的身量依旧如往常。”
薛尚宫:“……”
薛尚宫能如何?
面对这位未来的天下之主,她半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即使在来之前就猜到了结果,可如今结果摆在眼前,她心中倒是有一种‘果然如此’的诡异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