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哪一句话触动了燕政的神经,他当真静静地站在马背上,听城墙上的太监总管平静而道。
听到最后,他的神态已不再如之前那般隐含煞气,反而平淡了些许,瞧起来也终于有了一丝从前的模样。
“强攻……是下下之选,不仅会坏了燕国之根基,还会让皇子殿下落得人人唾骂的地步,如今陛下手中有万全之策,大皇子殿下不如一试?”
这话的潜意思,便是燕皇选择后退了。
燕政冷冷一笑,没被面前的大饼迷了眼:“话说的这样好听,可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想把我引进皇宫,然后就地格杀?”
他太清楚如今的情况有多危险了,稍有不慎便有可能万劫不复。
自从决定谋朝篡位以来,他心中便再没了父子亲情的牵绊。
所以,想用一两句话将他引诱进皇宫?
哪有那么简单的事儿!
而且,还说什么有两全之策。
要知道,如今自己所做的事情,是真正意义上的大逆不道。
而父皇眼中向来容不得沙子,又怎么能容忍他的存在?
两全之策?
谁会相信他们的鬼话。
更何况,固执了这么多年的父皇,绝不会忽然改变注意。
更令人心惊的是,前两天死了这么多人,也不见他的好父皇有分毫表示。
如今忽然想叫他进皇宫,谁知道其中有没有圈套。
仿佛早就猜到燕政会说这样的话,总管太监面上并没有出现惊讶的表情,笑容依旧不改,给出了最大的诚意:“要是大皇子真的不放心,可挑选能人护卫左右,如此一来,是否可以放心的随奴进宫?”
“毕竟,奴想,若是可以的话,大皇子也不想单上谋害亲父的罪名吧?”
这话说到了燕政的心坎儿,他眼神闪烁,似乎在衡量。
见状,跟随他的小将军连忙劝道:“皇子殿下,切忌不可心软,如今已攻到皇城下,您何必再与他们虚与委蛇?只要宫进去,拿到玉玺,这天下便是您的了!”
“是啊,不必再浪费时间了,只要殿下您一声令下,大事可成。”
“兄弟们都等着的。”
一声声的劝说在耳边炸开,所有人都察觉到了皇宫内遍布的陷阱,若是燕政当真走进去,只怕不会健全的出来。
然事情已走到了这个地步,身后再无退路。
不成功,便成仁。
杂乱的声音一同在耳边炸开,炸得燕政心烦意乱。
他紧紧地抿着唇,似乎在思量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就在他在好名声以及立即达成目的之间犹豫不决时,停在不远处的马车上忽然传来一声轻唤,那熟悉的声音引得燕政立即转身。
回过身一看,竟然是手握重拳的安侯爷,也就是他的外祖父。
“政儿,你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闻言,燕政面色一肃,毫不犹豫的走了过去。
这一路上,要不是有外祖父拼尽全力扶持,他不可能会走到这里。
安侯爷年过半百,他随手掀开帘布,从马车里露出一张精光闪烁的眼睛。
行至马车前,燕政停下脚步,恭敬的朝马车上微一拱手:“外祖父。”
安侯爷微微点头,眸光不期然与皇城上太监总管的目光在半空中对上。
后者垂下眉眼,拱手行李。
他只当什么都没看见,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望着站在眼前的燕政,俯身在他耳旁声音极轻的说了些什么。
皇城上,太监总管的面容微僵。
这安侯爷,也算得上是一位人物。
只可惜,他竟然不顾一切的与大皇子同流合污,犯下如此大的滔天之罪。
片刻后,燕政眼中神情微一迟疑,却很快变成一片坚定。
他后退一步:“外祖父放心。”
说完,他再次走到城下,神色如常的制止了因半个时辰刚过,又朝那些人质挥下大刀的兵将。
而后抬手唤来一人,在他耳边吩咐了什么。
等到那人点头应下后,燕政才抬头,朝总管太监扬声道:“我可以进宫,但我需要带三百护卫,不知能不能允?”
三百人,三万人。
差别巨大。
然,整座皇宫中都只有五千禁卫军,且还分别守在几座宫门前,早已腾不出太多的人手,他带进去的三百精兵,足以保护他的安全。
太监总管:“只要大皇子愿意,带多少人进去都可以。”
这话说的违心。
倘若他想把三万人全带进皇宫,谁能答应?
燕政嗤笑一声,随手把信号烟雾揣进兜里,再指了指活下来的人质:“倘若我在宫中遇到袭击,会放烟花为信号,到那时,这些人一个都活不了。”
他在做万全的准备。
顿时,太监总管以及禁卫军的表情有点不好看,但他们谁都没有表达不满。
很快,三百精兵集结完毕,以禁卫军为首,在紧紧并拢的城门上打开了小小的一条缝隙,等这三百人进来后,眨眼间又重重地将城门关上,
‘轰’的一声,一扇门,却仿佛隔绝了两个天地。
宫门外,安侯爷眯了眯眼。
这时,他身边的人恭恭敬敬的拱手问道:“侯爷,咱们明明可以一举拿下皇宫的,为何非要在此与他们耗费时间?”
而且,还让燕政入宫。
倘若大皇子在皇宫内出事,此次兴兵,便变得师出无名。
“我只是让他进去看看,我的女儿,还有五皇子。”
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的女儿……德妃……
他的外孙……燕穆善……
皇宫中除了苟延残喘的皇帝之外,还有这两个他的血脉至亲啊。
闻言,先前开口问话的那人便瞬间闭上了嘴。
他知道,德妃娘娘是安侯爷的独女,对安侯爷而言,没有什么比他的女儿更加重要。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身边带着三百护卫军,燕政底气十足的往宫里面走。
明明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可如今看着,竟有了些微的陌生之感。
望着不远处宏伟的宫殿,以及连绵起伏的金顶,燕政心中不由生出一股豪气。
再过不久,他就会是这里的主人。
走入皇宫深处。
燕政忽而在分岔路口停下脚步。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消失,走在最前方的太监总管回头询问:“大皇子殿下,可是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不对的。
周围清静的让人怀疑。
可又什么埋伏都没有。
燕政摇了摇头,看着后宫的方向久久没有收回视线:“我想先去看看母妃和五弟。”
“德妃娘娘与五皇子殿下均被陛下禁了足,如今正在澹宫不得外出,大皇子想看随时都可以去看。”
话落,太监总管面色如常。
可在燕政即将迈开脚步之前,话音一转,又道:“不过,陛下病重,已经几日未曾走出宫殿了,奴劝大皇子还是先去看陛下为好。”
听了这话,燕政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在心底赞同太监总管的话。
也是。
眼下还是见父皇更重要些。
他倒是想看看父皇,特意将他诱进宫来,葫芦里是卖的什么药
至于后宫,等他坐上了龙椅,想什么时候见母妃和弟弟不行。
想罢,燕政再次跟上太监总管的脚步。
很快便来到了燕皇休憩之处。
他带着二十个人入殿,剩余的二百八十人守在殿外,手下意识搭在腰间的刀柄上,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们就会拔刀而出。
燕政刚走进宫殿,一股浓郁的药香味立即窜入他的鼻尖,令他十分难受。
隐隐约约的,他似乎在龙床的方向听到了隐忍的咳嗽声。
之前太监总管说燕皇病重时,燕政毫不放在心上,不以为意,以为这只是他诱骗自己进攻的计谋。
然而照此景象,这病重,似乎假不了……
燕政半信半疑的走入内殿。
殿中很是宽广,他先是四处打量了一番,确认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后,才神态坦然的迈步走了进去。
至于跟来的那二十人,则被留在了外殿。
绕过屏风后,燕政久违的看见了燕政苍老的面色。
看着真如苟延残喘一般,毫无威慑力。
唯有苍老浑浊的双眼,直直的看着人时,依旧让人从心底不舒服。
见状,燕政‘啧’了一声,往前面走了几步,忽而笑道:“父皇,看您这样子,是时日无多了?”
他的语气很是散漫,甚至心情愉悦的弯着眉眼,就差笑出声来,对眼前的这一幕满意到拍手称快。
燕皇紧抿着唇,痛心的望着从小抚养长大的儿子,沉沉的问道:“燕政,朕且问你,你近些时日的所为,是出自自愿的吗?”
哪怕到了最后,事实已摆在眼前,燕皇心底仍留有一丝奢望。
他不愿承认燕政的罪行,也不愿承认他看错了人。
见此,燕政垂首,终是低低的笑出声。
可很快,他笑声戛然而止,眼中逐渐被惊恐占据,忽而抬头直视燕皇浑浊的双眼,似惊讶慌乱的跪在地上。
“父皇!我是冤枉的啊,您要相信我,儿臣对您绝没有背叛之心,眼前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是有人故意在背后陷害我,挑拨我们父子间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