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蒋尤的哭声顿止,坐直了身体吃惊的看着戚孜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说完以后,戚孜环略微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把耳边的碎发撩起重新卡入耳后,轻声道:“倘若没了你,其实我与蒋太师,就是公主与重臣,不出意外将不会有任何关系。”
“所以,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顾忌我。”
“离了你,我是十二公主,你父亲是蒋太师。”
所有的关系都是以蒋尤为纽带。
戚孜环看的很清楚,更别说她心里早就做出了决定。
连生她养她的母妃她都能放弃,更何况是与她没有任何关系的公爹?
蒋尤努了努嘴,眼神有片刻的恍惚。
沉默片刻后,他开了口,用沙哑的声音道:“其实,十二,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戚孜环粲然一笑,于他的隐瞒毫无芥蒂:“那封藏在簪花底座的密信,我也看见了。”
所以,他自以为的秘密,早在多时前便已不是秘密了。
蒋尤愣怔不已。
戚孜环轻声道:“你父亲与我母妃之间的密谋,我都知道了。”
听到这话,蒋尤并不掩饰自己的吃惊,他是真的没想到戚孜环竟然也知道这个秘密。
“十二,你会如何选择?”
“选择?”戚孜环眼中哀伤一晃而过:“我以为我已经表现的很清楚了,不管如何,我都只有一个选择。”
瞬时,蒋尤恍然,失落感转瞬涌上心底。
是啊,对于十二而言,莲姬娘娘是她的母妃,于十二有生恩养恩,她怎能会选择她人……
一看蒋尤的脸色瞬间变为沉重,戚孜环便知道他想岔了,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气笑道:“你想到哪儿去了?”
蒋尤忍着心痛,愣愣地道:“十二,我知道你会站在莲姬娘娘那边,我能理解,你不用解释……”
“谁告诉你我会支持乱臣贼子?”戚孜环挑了挑眉,不合时宜的打断他的话:“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我是有多想不开,才会自找死路?”
蓦然被截住话头,未说完的话就这样被硬生生的堵了回去。
蒋尤抿唇,眸子动了动,语气迟疑且不自信:“那你刚刚的意思是……”
“很简单,我不会支持母妃与太师的图谋,对于我而言,太子哥哥的地位与威信不容任何人挑衅,谁敢与太子哥哥为敌,我就敢与他为敌。”
是以,莲姬也好,蒋伯文也罢。
只要敢把主意动到东宫的头上,那就……必然被诛。
从始至终,她的选择都没有变过。
明白戚孜环的意思后,蒋尤睁大了眼,不可置信的喃喃道:“你不支持,但你又能做什么?不管怎么说,莲姬娘娘都是你的亲娘,难不成你还能去告发她不成?”
“祸及东宫,无异于谋逆,一旦此事被宣露于人前,揭露他们的狼子野心,便是死罪无疑。”
愣愣的说完这番话。
像是说给戚孜环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蒋尤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中。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不是好人,连他这个亲生儿子都能迫害,更别说是其他人了。
如果真有一天,父亲与莲姬娘娘的图谋成功,那时长容太子会有什么下场,他想都不用想——不管怎样,都逃不了一死。
与此同时,戚孜环也顿了顿,似乎被蒋尤抛出来的问题所困惑,一时进退不能。
但很快,戚孜环眉宇间的迟疑消失,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为什么不能?”
她在问自己,也在问蒋尤。
“既然是乱臣贼子,为什么不能揭发?”
此话一出,霎时间,卧房内重归无边的寂静。
夫妻二人在窗边相拥。
一阵凉风吹来,吹的窗户撞在框边‘哐哐作响’,顺着钻进屋中的凉意直接入心底。
同时,戚孜环的声音冷静而又坚决:“我相信,我能大义灭亲。”
蒋尤动了动嘴唇,只觉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不愿作声。
然而,戚孜环却步步紧逼,盯着蒋尤道:“所以,驸马,你的选择是什么?”
是与蒋伯文同流合污,还是与她一样大义灭亲?
事实上只要是忠君爱国之人,都不会赞同蒋伯文与莲姬暗中的勾当。
可偏偏,架不住有些人会为了权利而心动,从而做出不理智的事。
二人都很清楚。
在帮莲姬的同时,蒋伯文不可能毫无所求。
说不定这那两人之间的交易,就是蒋伯文助莲姬与小皇子登上至尊之位,而作为回报,待到事成那一日,蒋伯文将会坐上真真正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戚孜环出生于皇族,看多了宫中为了权势的勾心斗角。
她虽做出了选择。
但却无法确定另一人的想法……
所以,她必须要弄明白蒋尤在想什么。
“我不问你今夜出去做什么,但你要告诉我,你到底赞不赞同蒋太师的所作所为?”
“不赞同。”蒋尤闭了闭眼,任由咸甜的眼泪顺着唇角滑下,声音却渐渐恢复了平静:“十二,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和父亲站在同一阵线的。”
戚孜环愣了一下,不明所以的皱了皱眉:“既然你做出了抉择,为什么还要犹豫?”
“因为我揭发不了他。”蒋尤声线微颤:“十二,你知道吗?或许我父亲早就已经放弃我了,从很早以前,我就动摇不了他的立场。”
戚孜环疑惑,伸手扶住他的肩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蒋尤笑容惨淡。
“你不是想知道我今夜出去做什么了吗?”
听到这话,戚孜环心底划过不好的预感。
“我今夜出去见了一个证人,一个可以证明当初落马之事,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的证人。”
“那人告诉我,是人为。”
顿时,戚孜环悚然一惊,扶着蒋尤双肩的手不自觉用力,面色阴沉狠狠的道:“是谁做的?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对皇族中人下手?!”
蒋尤入赘了皇家,是皇室上了族谱的驸马爷,自然算作皇室中人。
听出戚孜环话中的狠意,蒋尤半仰起头,语气颇轻:“是我父亲,他一手安排的。”
说什么意外?
分明是蓄谋已久的人祸!
戚孜环满脸惊愕,下意识的问道:“怎么可能?你是不是弄错了?太师有多疼你,这些年来,上京人人有目共睹。”
蒋尤抿了抿唇,复又直视戚孜环的双眼:“没有弄错,就是他。”
“……”
霎时,戚孜环只觉得心口一疼,说出的话都不成句。
“他、他这是想、想干什么?你、你可是他的亲生儿子啊!”
不止是亲儿子,而且还是独子。
这么算计自己的独子,当真不怕绝后吗?!
惊恐过后,便是震怒。
想的越多,戚孜环便气的浑身都疼,颤抖着嘴唇道:“枉为人父!他枉为人父!”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蒋太师不可能毫无缘由的陷害自己的儿子,总要有个原因的。
这个问题,不止戚孜环不知道,就连蒋尤也同样不知。
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能让一国太师,毫不犹豫的舍弃自己的儿子?
蒋尤不说话。
戚孜环却越来越心疼他,气怒道:“他都不要你这个儿子了,你为什么不能揭发他?”
要换做自己,恐怕早就在得知真相的这一天便闹翻了天了。
父不是慈父,子便不用是孝子。
“因为我没有证据。”蒋尤道:“你别忘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回过蒋府了,所谓告发,需要证据。”
但偏偏,如今他们的手里什么都没有。
唯一的证据,知道当初看见的那张纸条。
可那张纸条,早就被送入了蒋府。
他们即便知道些什么,也没办法行动。
戚孜环疑惑道:“你不是有证人吗?只要把证人带到宫内,难道你还怕告不成状?”
“只有证人,没有证物。”
戚孜环皱眉:“这话是什么意思?”
蒋尤深深吸了口气,顿也不顿的道:“我答应了一个人,不能把他供出来。”
“……”戚孜环难以置信:“难不成你就要咽下这口气?”
“罢了。”蒋尤先一步说服了自己:“就当我还了他的养育之恩。”
“……”戚孜环冷笑:“你倒是好欺负。”
深吸一口气后,戚孜环好不容易压下心里的怒气,没好气的道:“你不愿意以此事微把柄生事,我也不管你,但你不许查手我的事。”
“而且,既然你说了不会与蒋太师同流合污,那我就自动默认你和我是同一阵营的,而我又是与太子哥哥是同意阵营的,转而言之,所以你就算是我太子哥哥的人了。”
戚孜环说的理直气壮:“是以,从现在开始,你的所作所为,必须要以我太子哥哥的立场行事。”
蒋尤张了张嘴,悲伤的情绪立即因为戚孜环的霸王条款而褪去大半:“你这,是不是有些不讲道理?”
“怎么不讲理了?”戚孜环气势汹汹:“你父亲做出了这么大逆不道的事,你这个做儿子的,难道就不该给他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