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步步算

御书房。

还未来的及换便衣,依旧身着明黄色龙袍的晋安皇颓然坐在书案后。

他眼神突然放空,眼底好似有无尽的茫然无措。

作为一国帝王,他一直杀伐果决,神思清明,从未像现在这般难受,苦涩之感仿佛几乎包裹了全身。

令他几欲呕吐。

元夷侍候在一旁,从小太监的手里接过一盏茶奉上,垂着眸,微皱着眉头忧虑的道:“陛下,天冷了,喝杯茶暖暖身子吧。”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让晋安皇放宽心,可如今看着这位的表情,哪怕给元夷吃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再多言。

说多了,指不定就会被迫分给哪一派了。

熟悉的声音萦绕在耳边,双眼放空的晋安皇终于回神,眼中的迷茫褪去,变成外人瞧不懂的深意。

他眸光落在冒着热气的茶杯上,眼里的深意像被一层雾笼罩着,没有任何反应。

良久,晋安皇抬起手来,直接在杯口处打转,深沉的问道:“你觉得,如今的朝堂是个什么状况?”

上至一品大臣,下至芝麻小官,都想送太子离开。

主战的想让太子当主帅,主和的想让太子当使者。

他却是不太懂了,就因为莲姬有孕,太子不再是皇室唯一的继承人,所以情况就变得这样无法琢磨?

姬方往后退了一步,恭谨的微弓着身,勉强笑道:“奴天生愚笨,如何能知朝堂的事?陛下问错人了。”

“朕还不知道你?”晋安皇斜了他一眼,瞳眸的深沉如墨:“你不是不知,你是不敢说。”

殿外隐隐飘着雪,殿内燃着炭暖如春日。

一股寒意自脊背升起,姬方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再也笑不出来,含糊的道:“朝中大事,又岂是奴能议论的,还请陛下莫要为难奴了。”

“无碍,你心里想到了什么只管说出来,这一次朕恕你无罪。”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要是自己仍旧推迟,也太不给陛下面子了。

闻言,姬方在心里仔细琢磨一番,斟酌着用词,试探性的说道:“蒋太师好似略有些针对太子殿下?”

说起来,实际上姬方也不是很确定,可看着今日上朝时蒋伯文的那番做派,仿佛一举一动都隐隐在针对东宫。

虽然蒋太师隐藏的很好,可他们这些在皇宫生存了几十年的人精,又有哪一个看不出来?

恐怕不止自己,就连陛下也有所察觉。

“你说的没错,虽不知为何,可今日讲太师一派却是已然开始排挤东宫,即便蒋伯文甚少开口言语,可该说的,朝臣们都替他说了。”晋安皇长叹一声:“可惜,他步步紧逼,太子却因失势无法与之应对。”

“陛下是想将那几方重新交回太子的手上?”姬方不确定的猜测着,也陪着暗叹一声:“只不过,那几方已然被朝臣们分了个干净,陛下再想拿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毕竟总不能刚把那几件方势力分派出去,就又莫名其妙的收回来?

倘若真是那样,又让朝臣们如何看待皇令?

天子之令,最忌朝立夕改。

“就算拿回来了,也为时已晚。

如今矛头已对准了太子,朕若拦着她不许去,只怕会在朝臣心中留下太子贪生怕死的印象,使她继位以后无法令朝臣心悦诚服。”

相比元夷,晋安皇看得更深些。

越看得深,他心绪越发不宁,微垂着的眼眸中似乎隐藏着一些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

即便这样,他面上依旧平静如初,未曾泄露分毫。

说起来,到底是当初打压太子太过,以至于让朝中之人钻了空子,直到现在让事情变得越发复杂。

看出晋安皇心底的挣扎,元夷虽不想问,可此时,在偌大的御书房内,除自己以外竟是无一人能倾听陛下所言。

是以,他却不得不站出来,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那么依陛下的意思,此战应该主和还是主战?”

哪怕今日上朝时文武百官闹得天翻地覆,到最后做出决定的还是坐在龙椅上的这位。

倘若晋安皇说战,哪怕全国上下只剩下文弱书生,都得硬着头皮提刀上阵。

晋安皇没有说话,漆黑的眼眸中翻滚着无数情绪。

眼下,他的心思不在燕国挑起的动乱上,而是在想太子与蒋太师的矛盾是什么累积起来的。

本以为日后待太子登基,蒋太师便能登上帝师之位,辅佐左右。

可如今看来,事情却没有他想的那般简单。

蒋伯文想不想做帝师他不知道。

可东宫,却是明显不想让蒋伯文做帝师的。

如此,一切就要重新筹谋。

……

东宫,当前朝的消息传去之后,整片宫殿便笼罩在一层愁云惨淡之下。

哪怕是低如尘埃的宫人也知道,两国之间一旦发生战乱,就不是一个太子将军和一纸和书能解决的了。

战场之事瞬息万变,刀剑无眼,求和使者更是时时陷入生命危险,在轨迹中挣扎。

无论是主战还是主和,太子都被卷入了这趟浑水。

且后果难料。

相比众宫人的心事重重,当事人戚长容却显得从容自若,面上不带半点急色。

甚至回宫以后,不等圣旨颁下,已然吩咐侍夏着手开始收拾东西。

而她自己,则悠闲的烹茶自饮,眉宇间一片清明。

陈三思急匆匆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幅景象。

当下,他气了个倒仰,两三步走去随手将戚长容煮好的茶抢来,恨铁不成钢的道:“长容太子,你的处境如此危险,竟还有心思在这儿怡情养性?还不快去你皇帝爹那儿刷刷存在感,否则他真听信谗言将你派了出去可如何是好?”

如今戚长容在晋国的情况,就像当初他在陈国时一样,面对众位朝臣的逼迫,还有皇兄皇弟们的压力,不得已远遁家乡以求自保。

耗费良久时辰烹煮的好茶被不懂茶的人抢走,戚长容也不恼,抬手再倒了一杯:“以父皇之心性,一旦他做好决定,又岂是孤能影响改变的?”

陈三思在戚长容对面坐下,不死心的问道:“那你就在这儿坐以待毙,将生死置之度外,等待你父皇的安排?”

“除此以外,三皇子还有何好计策?”戚长容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抬手饮了口清茶,浓郁却不腻人的茶香使她整个人看起来越发柔和淡然。

“去求你父皇啊!你父皇就你一个儿子,难不成他真舍得让你陷入危险?”陈三思理所应当的说道。

就算后宫有妃子怀孕又如何?

谁能保证莲姬肚子里的孩子就一定是个皇子?

谁赌得起?

“三皇子的意思是,孤该到父皇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千方百计的求一时平安?”

陈三思将茶一饮而尽,理直气壮:“难道不应该吗?长容太子的未来,也是晋国的未来,保住你,也就是保住晋国。”

闻言,戚长容不置可否,却是笑着摇了摇头:“一个国家的未来,从来不是依靠某一个人。”

话虽如此说,可看着陈三思不甚赞同的神情,戚长容又道:“况且,既然孤是东宫太子,那就更该以身作则,无论是上战场或是送和书,只要父皇下令,孤都义不容辞。”

“上战场?”陈三思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其羸弱的模样,不屑的嗤笑一声:“就凭长容太子,应当是给对方白白送人头的。”

“三皇子见过哪一位主帅会冲锋在前?”

所谓主帅,便是一支军队的主心骨,大多时候都在后方步兵排阵,还有无数亲兵守护左右,只要前方还有一人活着,那人即便拼掉性命也会保卫主帅。

见他杯空,戚长容抬手为他又满上一杯:“在阵后,再怎么危险,也不至于立时没命。”

见她似乎还在嘴硬,陈三思撇了撇嘴,毫不客气的直接拆穿道:“长容太子想来树敌甚多,你一旦脱离上京,怕是危矣。”

据他所看,晋国可没有传言中的那般安宁,更何况如今晋安皇后妃有孕,若是有人眼瞎想将身家压在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身上,即便是为了扫清前路,也必定会对长容太子不利。

就像是自己,哪怕是在来晋国的途中,也没能得到片刻的宁静。

霎时,他心里突然生出了一股与戚长容同病相怜之感。

见他神情略含一丝怜悯,戚长容不知他又想到了什么,嘴角的弧度忽而变得很是无奈。

良久,她点了点头:“孤知。”

闻言,陈三思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你既然知道,何必还要让自己置身险地?”

“孤若不如此,又怎能引暗中小会现身?”

听到这儿,陈三思隐隐明白了些什么,略微一联想,恍然大悟的道:“长容太子是想将自身当成诱饵,引得敌人现身,然后将其一网打尽?”

听了这话,戚长容但笑不语。

就在陈三思好奇的抓心挠肺的时候,她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三皇子以为,孤长容太子的名声是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

“自然是,一步一步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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