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王爷此言差矣,孤虽未亲自与二王爷见面,可这些日子以来,关于二王爷的消息从未有一日间断过。”戚长容淡淡一笑,话中的狂傲顿显,就差直接告诉燕北辰。
——她早已将他的祖宗十八代查了个清楚。
听到这话,燕北辰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而是看了她许久,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并不在乎自己老底已被人掀翻。
此刻,两个同是城府极深的聪明人互相对视,除他们二人之外,每一言一语都让人琢磨不清。
眼中的利剑交锋,更不为外人所知。
良久,燕北辰先有了动作。
他把黑子推到戚长容面前,算是将主动权拱手让出:“本以为长容太子被禁足在揽月楼,时日会非常无趣,可眼下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孤被禁足的日子之所以会过得如此有趣,全靠二王爷多年来的绸缪。”
与一个聪明人相谈,无异于是一件令人轻松的事儿。
“能为长容太子解闷,是我的荣幸。”
燕北辰面上无悲无喜,话语间带着淡淡的从容,像是个活菩萨似的。
很难想象,他竟也能说出这般之语。
此话一出,戚长容哑然失笑,半开玩笑似的调侃道:“倘若二王也供奉多年的佛祖听到这句话,许是会哭吧。”
“长容太子在我眼里,佛在我心中,两者并不矛盾。”一边说,燕北辰一边伸手,朝戚长容做了个‘请‘的手势。
如此,他全副心力便放在棋盘之上。
这盘死局,是他在古书上偶然瞧见的,是一本残缺的孤本,只记载了死局,却没有破局之法。
如今,他倒是对这盘棋更有兴趣。
其余的事就算再怎么重要,也得先往后推。
哪怕是那看似触手可及的龙椅,于他而言也不过惊鸿一睹。
黑子被送到手边,对方的态度又很是谦逊,戚长容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手执黑棋,从容不迫地落在棋盘上冒出空位。
霎时,局势顿变,可依旧改变不了倾颓之势。
随手一点,落子迅速,戚长容只有两分心思放在上面,道:“二王爷此次前来,必定不是只为了找孤下棋,不如二王爷先说说此次的来意?”
本以为中间还会好一番推搡,可谁知晓,在听到戚长容的询问后,燕北辰根本没有丝毫犹豫,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道:
“燕国金銮殿的那把龙椅,我想要。”
他的声音很轻,可字字坚定,带着一股旁人无法体会的深沉。
戚长容笑了,眼中诡云渐起,幽幽摇头而道:“想要那把椅子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从四国成立至今,似乎每一次皇位权势更迭都会造成一场轩然大波。
不是两国相敌对,互相找麻烦,就是内有叛贼……
戚长容眨了眨眼,又随意下了一子:“众所周知,孤虽是晋国太子,可此次前来燕国成安的目的却与皇位没多大关系。”
“孤只是想求一纸和书罢了,至于燕国之事……孤不好插手,二王爷与其来找孤,不如想想办法在燕皇陛下身上费工夫。”
“长容太子有所不知。”燕北辰低下头,低垂的眼睑下似乎隐藏着一些更为深沉复杂的东西,但他脸上神情如常,平稳到没有一丝波动。
半响后,他继续道:“在我父皇的眼中,他只看得到大皇兄。”
所以,无论其余几个皇子再怎么出色,在父皇的眼中都没有问鼎皇位的资格。
说来可笑,可事实便是如此。
父皇……居然属意于心胸狭隘的燕政。
“长容太子可愿意帮我?”
明人不说暗话,既然对方早就知道了他的底牌,当然就没有继续掩饰的必要。
是以,燕北辰干脆的入了主题,落子的动作不由得慢了下来。
如今,他已有一大半的心思都被转到了戚长容的身上。
面对这样一位吃人不吐骨头的邻国太子,他防备之心从未消减过。
“好说。”戚长容轻快点头,不见半点为难之色。
见状,燕北辰微微一怔,却是很快反应过来,忙掩去眸中的惊诧之色,垂下眼睑静静思考。
“如今表面上,大皇兄虽因意外而入狱,看似实力大减,不成气候,可实际上,无论是凉国六皇子之死,亦或者是那印有他大皇子府私印的龙袍,都不能直接的证明这两件事是他所为。
只要大皇兄一口咬定不是他所为,父皇便更愿意相信他,是以,想要陷害他令父皇猜忌厌恶已是勉强为之,更别说是咬定他有谋逆之心,将人提审公堂。”
“大皇子可有动作?”
“无,被收押以来,大皇兄从未有过动作,但每日他必写一封‘陈情书’,命人呈给父皇,听说如今父皇的书案上,已堆满了大皇兄的亲笔所写,我很担心,长此以往,父皇或许会心软……”
“燕皇陛下看了吗?”
“一封不落,字字入眼。”
“燕政于燕皇陛下而言,是与你们这些皇子不同。”戚长容淡淡一笑,掀开眼皮望着对面之人,挑眉而明知故问道:“所以,二王爷到底想让孤做什么?”
闻言,燕北辰正准备落子的手微微一顿,下一秒却是坚定的按了下去:“我想请长容太子出手相助,让燕政永无翻身之地,且令我名正言顺地入主东宫。”
“二王爷把这一切想得太理所应当了些。”
“长容太子是不敢答应?”
“孤为何不敢?”戚长容摇头失笑,故意道:“孤只是怕,二王爷或许付不起这么大的代价。”
燕北辰定定地望着戚长容,不错过她脸上的每一丝神色变化,仿佛要将这人看透似的:“长容太子想要什么?”
“孤若是能为二王爷铺平前方的路,那么和书于孤而言已无太大的意义。”戚长容声音越发平静,眼眸中褪去了那一丝漫不经心,瞧起来极为郑重幽深。
“孤要降书。”
“若孤能让二王爷安然无恙的坐稳皇位,那么二王爷就要自愿令燕国对晋国俯首称臣。”
降书,和书。
明明只有一字之差,可其意思却是天差地别。
前者代表两国暂时议和,井水不犯河水。
而后者……代表的是晋国不屈人之兵而大获全胜。
……
听到这话,饶是淡定如燕北辰,此时也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陷入一时的愣怔中。
待他反应过来时,戚长容早已面无表情,似模似样的叹了口气,无奈道:“孤早就与二王爷说了,这个代价你付不起。”
“确实为难。”燕北辰唇边泛起一抹苦笑:“若是我答应了长容太子,日后怕是要被祖宗们活活的扒皮抽筋。”
他若是真无缘无故的签了降书,燕国便会成为四国中的笑话,而他,也会在不久之后成为千古罪人。
到那时,地位许是和过街老鼠好不了多少。
这个代价,确实太大。
“是啊。”戚长容赞同地点了点头,然她话音一转,又有些感慨的道:“不过,不知二王爷是否查到了某些与大皇子相关的有趣秘密?”
燕北辰睫毛颤了颤,抿唇问道:“长容太子是指何事?”
“孤得到确切消息,大皇子燕政近两年来与凉国来往密切,还曾不求回报,拱手送出许多宝贝,只为讨得拓跋盛一笑。
然此次拓跋盛惨死在成安,没了他,燕政与凉国间的情谊便会被彻底斩断,眼下大皇子深陷囫囵,又因龙袍一事有很大可能会被燕皇厌弃,在重重的惊慌压迫之下,指不定会走了岔路,强行联系凉国。
二王爷以为,大皇子会用什么当联系的桥梁?”
越听,燕北辰眉宇间的凝重便越浓。
“放低身姿,签辱国协议?”燕北辰有些意外,但随即了然:“以大皇兄的愚蠢,确实有可能会做出此等辱国之事。”
他不得不承认,戚长容看的很准。
大皇兄燕政虽看起来沉稳,可实际上却是花架子一个,根本经不得推敲。
一旦遇到了些许压力,极有可能会被迫低头。
若凉国不计代价的推燕政坐上皇位……
事后,作为回报,燕政割城让地为报酬也实属正常。
燕北辰沉默不语。
他忽然意识到眼下的情况对燕国而言很是不利。
前有凉国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扑上来咬下一块肉。
后有戚长容筹谋算计,必让他们伤筋动骨。
也就是说他必须要作出选择。
要么眼睁睁的看着燕政继位,最后向凉国俯首贴耳。
要么在这时候答应戚长容的条件,获得她的全部助力,而后当自己登上皇位,便依照诺言向晋国亲自写下降书。
燕北辰想了许久。
不多时,他心下已作出选择,苦笑着朝戚长容问道:“我若是答应长容太子的条件,长容太子会如何帮助我?”
“简单。”戚长容伸出手指敲了敲桌面:“只要让燕政再不足以让燕皇信任,此事便成了一半。”
她看的很明白,如今燕皇之所以还能容忍燕政的存在,是因为燕政还未真正触及到他的底线。
一旦让燕皇意识到燕政的存在有多危险,这位垂垂老矣的帝王一定会在最后关头拼尽一生之力。
因为,燕国还是他的皇朝,不容他人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