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有后路,可他没有。
退后是悬崖,前进,也是荆棘。
巴托默然无语。
半响后,他终于妥协,退后两步郑重其事的向蒋伯文拱手作揖:“大人意所为,属下听命之。”
再不会,有二话。
蒋伯文‘嗯’了一声,藏在书案下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
这些年来,他与巴托互帮互持。
而不知从何时开始,巴托就化身为凉皇盯着他的眼睛。
数年来,他并无反叛之心,可偶尔也想像个普通人一样,得享天伦之乐。
可惜、可惜。
……
三月十三。
是个不太吉利的日子,意味些失散。
在这样的一个日子里,迎来了大晋最为揪心的消息。
南下巡游不过一月,噩耗便铺天盖地的席卷了整个上京。
率先得知消息的官员连滚带爬的跑到金銮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涕泗横流的对正在议事的晋安皇与朝中的文武百官高声哀呼道:
“陛下,游船沉了!”
霎时,朝野震惊。
随着话音一落,晋安皇蓦地站起身来,震怒道:“你说什么?”
来人被吓的一热缩,直接哭出声来:“陛下,据探子回禀,游船沉在延河,是他们亲眼瞧见的。”
瞬间,晋安皇眼前一黑,心脏剧痛。
见有不秒,元夷连忙上前两步,小心翼翼的扶着晋安皇坐下,心惊道:“陛下,您可要保重龙体啊。”
晋安皇一手挥开元夷,固执的盯着跪在金銮殿中的人问道:“消息可属实?”
“回陛下的话,”来人哭腔越来越浓:“消息属实,如今沉船的河岸两边,已聚集了百姓与官员,情况十分不妙。”
船上有三百多人,除却尊贵的东宫太子以外,还有几位朝中重臣,就连史官也有一位,更别说大将军君琛还在上面。
晋安皇面色微白,却是深深吸了口气,语气渐渐转为沉稳:“情况如何了?可把人打捞起来了?”
噩耗已经发生。
他唯一庆幸的,船是沉在河里,而不是沉在江海中。
否则就真的打捞无望啊。
“已经派遣上百会水的兵将下河打捞了,据回禀,所救的人中并未找到太子殿下。”
这可真不是一个好消息。
时间拖得越久,救回的可能性就越低。
再耽搁下去……
朝野一片寂静。
他们都明白,要是不能第一时间把人救上来,再之后就算捞到人了,也不知是死是活。
同样想明白了,一瞬间苍老许多的晋安皇闭了闭眼,等再睁开眼时,眼中的软弱已然褪去。
他道:“加派人手继续打捞,务必要把太子给朕带回来。”
说到此处,晋安皇将目光转向杨一殊,沉声道:“杨卿立即前往延河主持大局,务必要尽快找到太子,倘若找不到,你……也不用回来了!”
一句话,戾气横生。
众人皆对杨一殊投以怜悯的目光。
在这种时候入了陛下的眼,那可真不是一件好事。
偏偏在晋安皇失控的边缘,谁也不敢在此时冒出当出头鸟。
哪怕杨一殊是一品大臣,在灾难降临在头上,明知自己无辜的情况下,也不敢有任何的推诿。
临危受任的他连忙领命:“臣必当竭尽全力。”
“且去吧,立即出发。”
杨一殊微躬着身,面色凝重的退后几步。
待退到合适的距离后,转身大踏步离去。
晋安皇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充满了阴霾的目光落到来人身上:“那游船,怎么会突然沉江?”
“回禀陛下,如今船的残骸还未捞出,暂时不知其原因,还望陛下恕罪。”
“那还不快去捞?!”晋安皇终是没能忍住心底的戾气,暴怒道:“限你五日以内,将结果呈于殿前,否则你这头顶上的乌纱帽,不要也罢!”
“微臣遵命。”
说罢,来人已最快的速度离开。
见状,朝中叹息声四起,心中更是一片悲凉。
看来陛下果然是气懵了,从上京到延河,哪怕日夜兼程用最好的汗血宝马,来回至少也需要三日时间。
也就是说,他只给了底下人两天时间查清原因。
若是此次当真什么也查不到……
只怕掉乌纱帽,都已是最轻的后果。
怕只怕到了最后,连小命都保不住。
爱子出事,心神剧痛下,晋安皇根本没精力继续上朝,疲惫的挥了挥手,单手撑着眉心掩住微红的眼眶,不让人瞧到他此时的脆弱。
“爱卿们,今日罢朝,有事改日再议,退下吧。”
对于此话,自然无人有意见。
不管心底如何想,众人都做出一副悲戚的模样,就连蒋伯文此事也满脸的沉痛之色。
朝臣们有心想宽慰两句……
可……那是沉河啊!
基本十死无生。
且据事发已过去了两三日,这么久过去了,黄花菜都凉了,谁还能违心的说出‘一定会没事’‘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的话?
因顾忌晋安皇初闻噩耗,怕他经受不住打击,朝臣们到底什么都没说,悄无声息的鱼贯离开。
除了守候在远处的内侍,偌大的金銮殿只剩下晋安皇一人。
他僵坐在龙椅上,保持着同一种姿势不知过去了多久。
元夷按耐不住,声音沙哑的劝道:“陛下,您不可如此,您可是九五至尊啊……”
哪怕心上像被压了万斤巨石,晋安皇眼中都没有眼泪。
他仿佛不知道痛似的,从头至尾半分表情都没有,唯有语气中透出几分不可置信与痛惜。
就如元夷所言,陛下是九五至尊,没有伤感的时间。
哪怕再怎么苦闷,都只能憋在心底,不能为外人道也。
“元夷,你说,这难道又是意外?”
元夷回答不出。
倘若世上真有那么多的意外,为何全部降临在太子殿下的身上?
可他又很清楚,这世上大多数的意外,其实都是有心人的有意为之。
太子殿下的仇敌不少。
想让大晋无储君的更多。
那么多的‘意外’,是谁为之更无法猜测。
元夷心累,但他明白,眼下的陛下当真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
元夷沉默不语。
晋安皇也未曾想要他回答,心底已有了决断。
片刻后,他又低低的道:“你说,太子能平安回来吗?”
这个问题,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避开的。
元夷勉强的道:“太子殿下从小就是如此,遇事都能化险为夷,想必这一次也与往常一般,陛下,您可千万千万保重身体,不然还不等太子殿下平安回归,您就先倒下了。”
国不能一日无君。
是以,哪怕晋安皇心底再怎么担忧。
这一刻,他却是不能离开上京半步。
他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还有很多的眼睛盯着他,一旦他露出不了承受的迹象,四方的牛鬼蛇神都会蜂拥而至,危及大好河山。
晋安皇不能容忍。
“派人盯着,此消息绝不能传入琴妃耳中,若有人敢乱嚼舌根散布谣言,就拔掉他的舌头扔慎刑司。”
元夷面色一肃:“奴才明白。”
……
蒋府。
延河的消息同一时间传入巴托的耳中。
当得知游船沉河时,他面上没有半点惊讶,反而在蒋伯文入内院时,满面笑容的迎了上去:“这一次,大人应当快要心想事成了。”
戚长容,君琛。
可谓是一箭双雕。
倘若早知道事情能这么容易,他们之前何必做那么多的无用之功?
“你先别高兴的太早。”蒋伯文取下乌纱帽放在一边。
“难不成大人以为东宫太子与君大将军还能死里逃生?”巴托哑然失笑,志得意满的微扬起下巴:“延河深度无人敢探,凡是沉船,必将十死无生,大人太过紧张了。”
多的令人高兴的结果。
东宫太子,盛世君门,被小小的一条船一锅端了。
从今以后,大晋内无东宫太子调和,外无君门驻守,被蚕食是迟早的事。
只要大人与凉皇陛下里应外合,一定可以赶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把晋国这块肉吞进腹中。
如此一来,他们在大晋的几十年才不算白待,回国后才能光宗耀祖。
光是想想,巴托就觉得浑身的血液都不自觉的沸腾了起来。
他们几十年的隐忍,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蒋伯文眉宇间也现了几分轻松之色,唇边含着浅淡的笑意:“我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这般顺利,看来当初,我选择在游船上安插人手是对的。”
一整船的人,皆遭大难。
为了放手一搏,那些人甚至赔上了自己的命,导致蒋伯文也是随上京之人同一时间得到消息。
按照之前他的安排,是先用迷药,然后再凿穿船底,破坏船舵。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
揉了揉眉心后,蒋伯文慢吞吞的道:“戚长容与君琛一死,眼下就只剩老糊涂的晋安皇,以及后宫年弱的小皇子了。”
听到这话,巴托喜道:“只要将这最后两人除去,大晋必将自乱,到时候大人可以遵‘帝令’,一呼百应。”
“是。”蒋伯文颔首:“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能以功臣的身份,重回故乡了。”
从此以后,他蒋伯文,必将在凉国的史书上,留下最浓烈的一笔,流芳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