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燕亦衡抿了抿唇,神色阴郁,仍旧怒气不平:“这感觉就像是把你的脸面放在地下踩,再把你祖宗十八代全骂了个遍。”
听起来,确实难受的紧。
戚长容点了点头,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却是一扬眉,压下笑意,故作疑惑的再道:“可写降书,总比国破家亡来的好,不是吗?”
听到‘国破家亡’四个字,燕亦衡面色徒然僵住。
显然,在戚长容提及这四个字之前,他从未将英国与‘国破家亡’联系在一起。
愣怔也只是片刻,燕亦衡很快反应过来,拧紧眉头反问道:“如今四国实力相当,谁也不比谁强,戚兄为何认为燕国不臣服于晋国,就会变成那种局面?”
他不信。
他虽不知如今晋国的真实兵力,可也知道,若是晋国真有能扫荡燕国的能力,也就不会把堂堂的长容太子派遣出来,到燕国签署和书了。
所以,所谓的国破家亡,其实只是笑话?
面对燕亦衡的质疑,戚长容未曾多做解释,她轻勾着唇角,面色在月光的照映下颇显迷离。
不知为何,原本确定的燕亦衡忽而不那么笃定了。
倘若有意外呢?
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保证自己能长久的屹立不倒。
燕国同样。
“三王爷,你还没想明白吗?”
燕亦衡不说话。
他从未设想过这件事会发生,要怎么才能想明白?
“罢了。”戚长容眉眼寡淡,在燕亦衡的注视下,缓缓抬起手来,似模似样的摸了摸月亮的边缘。
“等过段时日,或许你会发现,写降书是对燕国最好的选择。”
说完这句话后,戚长容刚好收回手,捻了捻,指尖仿佛之前什么都没做。
见状,燕亦衡不明所以,几乎压不住心底的焦躁:“戚兄,你到底在说什么?”
“有些事,在未发生之前,谁也说不清楚。”
戚长容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向楼道,声音远远的传入燕亦衡的耳中:“你若是彷徨,不安,就安心待在兰心府邸,谁也无法越过这片宽阔的湖,危及到你的生命。”
夜风,寒意刺骨。
一阵风袭来,站在湖心的最高处,燕亦衡不自觉打了个激灵。
寒意透过肌肤,直直深入骨髓,令他久久不敢忘。
这一夜,他到底没有回正院,命人在揽月楼给他安排了一处用以暂时休憩的房间,辗转难眠的合上双眼。
梦中,是他自始至终没能亲口问出的那个问题。
他原本想问戚长容是否得到了那个问题的答案。
可如今看来,在面对国家大事时,自己心底的那一点点期望,已然不甚重要。
无论答案是什么,他都对之失去了兴趣。
怀揣着心事入睡。
不知是不是因为戚长容话中的刺激,在梦中,燕亦衡竟然梦到了燕国家国破碎的那一幕。
在头顶的弯刀即将落下时,他蓦然从梦中惊醒,一下子翻身坐上,左手紧攥着胸前的衣衫,大口大口地急速喘着气。
随手往额上一摸,已是满脸冷汗。
见自己还是睡在揽月楼中,燕亦衡剧烈跳动的心脏才缓缓归之于平静。
还好还好,只是一个梦而已,梦中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燕国,一定不会走向灭亡的。
窗外透镜一丝微光,清晨的初阳从东边升起,隔着单薄的纸窗,带着炫目的光彩。
燕亦衡这才发现,昨夜他临睡之前,竟然忘记放下床帐。
望着窗外的光亮,燕亦衡深深的叹了口气,面上胡茬刺出,带着些许的颓败之色。
睡意全无后,他干脆从屋中走出,刚走到最东边的厢房外,就闻到了一股清香可人的饭菜香味。
当下,他面色复杂的走进:“戚兄,昨夜你才刚与我说‘国破家亡’之事,让我彻夜难眠,今日一早却心安理得的享受我王府的美食,是否有些不仁义?”
“两者间有何冲突?”戚长容咽下嘴里东西,将玉箸平放在碗边,看那样子,竟是真要与燕亦衡分辨一二。
见到这幅场景,燕亦衡嘴角微抽搐,最后无奈摇头,自暴自弃的道:“算了,你还是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
说也说不赢,打……估计赢面也不大,他为何还要自找罪受。
戚长容静静的盯着他:“你没什么想问孤的?”
燕亦衡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什么?”
“比如,三王爷很想知道的那个问题。”
“不重要了。”燕亦衡默了默,收拾好泛滥的情绪后,继续道:“说再多,都改变不了眼前摆着的事实。”
他没有自虐的习惯。
更不会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听到这话,戚长容点点头,瞧起来竟有些松了口气。
就在燕亦衡以为她会说些什么大道理来安慰自己的时候,就听见她如释重负的道:“幸好三王爷不想知道答案。”
听到这话,燕亦衡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昨日与二王爷相谈甚欢,孤忘了问。”
燕亦衡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果然,他就不该寄希望于她身上的。
毕竟在晋国太子的眼中,唯有他自己的事最重要。
戚长容嘴角含笑:“三王爷若是还想知道,孤可以再找机会去问一问。”
燕亦衡无语:“……算了,戚兄还嫌我不够丢脸吗?”
或许在燕北辰心里,他从来就不怎么重要。
燕亦衡摇摇头,往前走了两步,在空位上落座,自来熟的朝侍夏吩咐道:“再去取一双干净的碗筷来。”
戚长容挑眉:“三王爷要在孤这里用膳?”
“不行吗?”燕亦衡翻了个白眼:“整座王府都是我的,饭桌上的菜也是我王府中的厨子所做,我还不能吃了?”
瞧他那气势汹汹的模样,戚长容顿了顿,而后朝侍夏点头吩咐:“……罢了,去给三王爷取一副碗筷来。”
底下人的动作很快。
一双干净的碗筷摆在燕亦衡眼前。
他伸手握住,随意向桌上的青笋夹去,没有任何犹豫的放进嘴中,牙齿轻轻一咬——
霎时,苦涩的味道在口腔中爆开。
燕亦衡被苦的难受,连忙端起一旁的茶杯一饮而尽,漱口后不可置信的道:“什么东西这么难吃?!”
“青笋。”戚长容语气淡然的回答,甚至伸手夹了一片青笋,神色如常的送进嘴里:“孤觉得味道挺好的。”
见状,燕亦衡瞪圆了眼,倒抽一口凉气:“这么难吃的东西,戚兄你竟然也能吃得下?”
“这本就是药膳,三王爷吃不惯也在情理之中。”
“……药膳?”
“是啊,孤这些日子有些咳嗽。”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三王爷没有问。”
燕亦衡:“……”
所以,说到最后,还是他自己自作自受吗?
望着一桌子的药膳,燕亦衡胃口全无。
他一言不发的站起身来,神色悲痛。
戚长容只觉得好笑,却是矜持的问道:“三王爷不吃了吗?”
“不了。”
这么难吃的东西,谁吃得下?
“我要去钱氏酒楼,用他们家最淳的美酒,洗洗嘴里挥之不去的味道。”
燕亦衡木着脸。
药膳?
他最讨厌吃那玩意儿了。
说罢,燕亦衡大步离开,根本不给戚长容说话的机会。
等他走后,戚长容缓缓叹了声,无辜的对侍夏道:“三王爷说风就是雨,也不知道再试试别的菜。”
“这一桌菜,除了青笋是药膳之外,其余的……可正常的很。”
说罢,她心情愉悦的用了碗豆花。
见状,侍夏捂嘴偷笑,附和着道:“是啊,三王爷的性子太急了。”
又太容易被人糊弄了。
“所以,才不堪大用。”
……
兰心府邸,在正院等了一整晚都没等到正主的孙湘玉坐不住了,她又找到了管家爷,急急的问道:“三哥昨夜一夜未归吗?”
管家爷面容和缓:“姑娘说笑了,三王爷自是回来过了。”
“可我没等到他!”
“昨夜王爷回来时天色太晚,我告知王爷姑娘在正院休息,或许王爷不想打扰姑娘,就另行别处歇息了。”
听到管家爷的解释后,孙湘玉拍了拍脸,丝毫不觉得奇怪。
毕竟从前的三哥也是这样,若是夜里回来晚了,就不会再惊动她。
“那三哥现下在何处?”
“真是不巧。”管家爷淡淡一笑:“就在刚刚,王爷又出门赴约了。”
“……”
竟然又不等她?
孙湘玉有点恼怒,却不敢在管家爷面前表现出来,尽量神色温和的问道:“他去何处赴约了?”
“王爷没说。”
“……”
行吧,她又扑空了。
因一夜未睡,孙湘玉眼眶微红,连带着心底也有些酸涩。
以前的三哥从不会这样的。
以前的三哥会凡事以她为重,不会处处躲避她。
经历两次扑空,就算孙湘玉再傻,也察觉了不对劲之处。
见她神情低落,管家爷眼神一闪,微微笑道:“今夜王爷有可能不回府,姑娘怕是找不着他人,不如先去二王府叨扰二王爷如何?”
孙湘玉抿唇,眼神不安:“您是在赶我走?”
“当然不是。”管家爷不动声色的笑着:“您先去二王爷府,等三王爷忙完了,他自会去寻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