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城不似上京繁华,君琛推着戚长容在街上行走,两人装扮尤其低调。
许是两人虽衣着简陋,面孔陌生,可偏偏容貌出色,路过的人皆对他们投以好奇的目光。
待看见戚长容坐在轮椅上,目光中又透露出几分怜悯。
年纪轻轻就不良于行,下半辈子算是毁了,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
从他们的眼神里,戚长容读出了这等意思。
怜悯弱者,是大部分人的本能。
明知道他们误会了什么,然戚长容嘴角含笑,眸光清亮明丽,不含半分灰暗,不承认,但也不否认。
禹城有家出名的学馆,其中夫子大都是进士出身,从邻近的上京而来,后驻守在此。
没人知道这些进士为什么会放弃朝廷的高官厚禄在民间当普通的学馆夫子,但禹城的人家挤破脑袋也想将家中孩童送入这家学馆。
学馆坐落于禹城一角,馆外小摊上有各种小食,热腾腾的冒着气,香味溢散于整条街道。
课间休息时,馆内学生一涌而出,瞬间包围了几个小摊,叽叽喳喳的说着想要什么,将准备好的铜板放在摊主的木篓里,然后安安静静的等在一旁。
君琛推着戚长容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井然有序的场景。
“帝师办的学馆,果真不同于其他。”君琛微微的一挑眉头,难掩话语中的诧异。
“帝师所想与常人不同,他崇尚保留人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听说他以往教导父皇时,曾多次带着父皇逃离皇宫,于外游玩。”
说到这儿,戚长容话中的笑意越来越浓。
她没说的是,每一次帝师带着父皇逃离皇宫在外偷懒,没过多久就又会被抓回去,受罚的总是父皇,帝师总有办法将自己摘个干干净净。
想当初查到此事时,戚长容委实惊诧了好几天,很难想象,一向重规矩尊祖训的父皇,竟然也会有一段叛逆的时光。
说话间,君琛推着戚长容到了学馆外。
一位蓄着长胡子的老者正搬了把板凳,坐在门边笑眯眯的看着巷子中的热闹。
他也是学馆中的夫子之一。
涌出来的这批学生,也是他教导的。
老者视线被挡,先是瞧了瞧君琛,再将视线移到戚长容面上,二人皆对着他拱手。
“晚辈特来求见农周老先生,请问先生,农周老先生现下在何处?”戚长容言语谦和,并未暴露身份,以势压人。
在某些时候,她并不是君子。
为达目的,便是小人也愿意当上一当,但她心里清楚,在帝师农周面前,权势如同浮云,起不到应有的作用,也无法让人心生忌惮。
是以为今,只有拼拼人品了。
看见他们,老者眼中划过一道精光,抚着胡子笑眯眯的问道:“二位是从上京来的?”
戚长容点头:“先生好眼力,正是。”
老者道:“说来不巧,此时老师不在学馆,今日一早他就出门游玩去了,还不知何时会回来,你们若是不着急,傍晚时分再来不迟,到时老师定在馆中坐。”
戚长容抬头看了一眼君琛,征求他的意见。
他没说话。
于是戚长容懂了,复又对老者道:“事态微急,能不耽误便不耽误,先生可否方便将农周老先生的去向告知晚辈?”
“禹城关山。”老者给了一个地址,然后接着说:“老师一向行踪不定,想一出是一出,你们就算找去了,他也有可能早换了一个地方。”
“无事,多谢先生了。”
农周行事作风本就不能用常理推断,他这人习惯顺心而为,哪怕他现下离开禹城,戚长容也不会觉得惊讶。
得到地址过后,因对禹城着实不太了解,两人寻了个导游,在导游的领路下,终于找到了关山。
望着眼前颇为吓人的高山,导游担忧的瞧了眼戚长容的双腿,委婉的劝道:“关山风景虽好,但其余名胜景观之地也不差,既是赏景,何处不是赏?两位何不换个地方?”
戚长容摇了摇头,他们是为了寻人。
去晚了,景不会跑,可人会跑。
导游不再多言,正准备带他们上山。
脚还没踏出去,他就见身强体壮的男子忽然蹲在体弱的男子面前:“上来,我带你上去。”
导游一懵,忽而反应过来,君琛竟是要背人上山。
不待他开口,君琛已背着人匆匆而去,只给导游留下一句话:“你在此守着,莫要乱跑,我们很快回来。”
导游:“……”
这一刻,他不由得怀疑自己的职位到底是什么。
是导游,还是守轮椅的?
约莫半个时辰后,君琛终于背着戚长容爬到山顶。
山顶有许多凉亭,亭中三三两两的人在歇凉休息,不时一番谈笑,眸中笑意盎然。
此处巍峨,周边云雾缭绕,有庙宇矗立其中,香火鼎盛。
进出庙宇的香客甚多,偏偏在此诸多人中,不见农周老先生的身影。
因农周老先生在禹城名气甚大,戚长容寻了个书生,温言向他询问:“请问,你可见到农周老先生了?”
书生答:“约莫半刻钟前,听说戏馆排了新戏,老先生已从下山路下山了。”
山路多条,且崎岖不平,戚长容又问:“老先生是从哪一条路下山的?那戏馆又在何处?”
“北道,禹城唯有一家戏馆,你们下山打听就可知晓。”
戚长容道了声谢。
君琛寻了北道,匆匆离去。
下山比上山快,上山用了半个时辰,下山却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
见他们这样快,在大树下乘凉的导游立马站直身躯,笑着迎了过去:“山上风景如何?”
戚长容敷衍的应了一句:“还可,带我们去禹城的戏馆。”
导游:“……”
其实,他很怀疑他们到底有没有爬到山顶。
日头渐渐立在正空,索性时至深秋,几方奔波也不觉炎热。
又过了半个时辰,君琛推着戚长容从城外郊区回到城内热闹主道。
说是戏馆,更应将其称之为戏楼。
戏楼共有三层,楼中戏台筑空,直通天际。
刚踏进所谓的戏馆里,如雷鸣的鼓掌从天而降,阵阵叫好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接着,台上唱戏之人退下,满堂宾客逐一离开。
戏,已落幕。
见此,戚长容轻轻的舒了口气,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颇有些头疼。
有求于人,态度一定要恭谦,君琛揉了揉眉心,忍了又忍:“看来,我们又与农周老先生错过了。”
果不其然,拉住旁边的人随口一问,得到的又是另一个回答。
“听完戏后,老先生提前离场,现下朝着蛐馆去了。”
“……”戚长容顿了顿,问道:“蛐馆是什么地方?”
闻言,一直无用武之地的导游精神一震,抢在所有人前面快速接话:“就是斗蛐蛐的地方。”
“……”君琛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可犹豫半晌,到底什么都没说,只神情复杂至极。
都说帝师德高望重,身份尊贵,怎么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反倒行事越发不着调了起来。
斗蛐蛐儿?那是德高望重的老人应该做的事儿吗?
戚长容哑然失笑,摇头不语。
导游终于明白了,他们的最终目的根本不是赏景听戏,只是为了寻找禹城最为出名的老夫子。
于是,这一次根本用不着他们吩咐,导游就老老实实的带着他们往蛐馆去了。
一路上,导游抓耳挠腮,见气氛过于沉静,想活跃活跃气氛:“你们找老先生,是想请老先生驻家教学吗?”
“倒也不是,只是有几个简单的问题思之无解,想向老先生请教罢了。”戚长容淡淡一笑,顺着导游的话问道:“怎么,找老先生驻守家学的人家有很多?”
说到这件事,导游立即点头,噼里啪啦的说开了:“要说农周老先生,名气大的不得了,禹城的大户人家几次上门求教,为家族子弟寻友拜师,结果俱都扑了一个空。”
“要我说,名气越大,性子越傲,人越难以相处。但农周老先生与旁人不同,他有孤傲的资本,满腹学问不说,光是他的学馆里就有数位举子,还都是他一手教出来的。”
导游不住的摇头感慨:“可惜了,农周老先生已经很久没有亲自教过学生了。”
孤傲,难以相处。
听完导游的话后,戚长容略显吃惊,显然,她怎么也没想到禹城对农周帝师的印象竟然会用这两个词概括。
说话间,蛐馆近在眼前。
毫无疑问的,他们又扑了一个空。
蛐馆,也没用帝师的人影。
这一次,就算君琛耐心再好,也终于到了告罄的时候。
他紧抿着唇,下颌紧绷,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
在他发火之前,戚长容给了工钱,连忙打发导游离开。
再不走,或许会殃及池鱼。
戚长容苦中作乐,安慰他:“将军,这人虽没找到,但我们也在禹城逛了一圈,算是熟悉了环境。”
“呵。”君琛冷笑一声,阴阳怪气:“是啊,多亏了帝师,要不是他,我们哪有机会一观禹城全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