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的摆设十分精致,那张床榻更是如小二所言,大的不像话,别说容两个人了,便是再多两个也没问题。
戚长容被放在榻边。
小二还未离去,君琛吩咐他道:“去拿些纸笔来。”
小二应了一声,很快将他需要的东西寻来。
君琛提笔而写,开了张药方子,再取下拇指上的玉扳指,一同递给小二:“去抓三副药来,再交十日的房钱,你取五两当跑腿费,剩余的寄存在客栈中,这几日的花销全从里边扣。”
“药熬好之后端来,在让人准备两桶沐浴的热水,备两身干净的衣服,准备此种布料的,不可奢华浪费。”
小二愣了一愣,好在他也是见过好东西的人,一眼便看出那扳指的不凡之处,连忙双手接了过来,再应了一声,携着那些纸笔一道出去。
出去之前顺便为他们带上了房门。
“将军打算穿着如此简陋的衣裳去见帝师?”
“你想念京中华服了?”君琛挑了挑眉,神色怏怏,精神颇有些萎靡不振:“可惜都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连渣都不剩。”
离开时,他们自然不能让那家农舍留下任何他们存在过的痕迹,便把衣服烧了个干净,烧过的灰烬也被投入了大河里。
约莫过了一刻钟,两桶热水被抬了进来,置于屏风后面。
君琛背过身,无法与戚长容对视:“我先在外面等着,你收拾完了后招呼一声。”
说着,他将紧闭的房门打开一条缝。
然,身后,戚长容一句话成功使他止住身形。
“若到时候我晕在房中,情况岂不更加不妙?”
一番权衡利弊,君琛默默的将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
片刻后,君琛像个木头人似的僵坐在屏风外,听着屏风后的流水声,恨不得锁住五感。
不知过去了多久,里面的流水声停止,半响,戚长容望着胸前浸出鲜血的纱布,无奈叹息:“将军,伤口好像……裂开了。”
君琛:“……”
协助戚长容处理好伤口过后,君琛耐心终于耗尽,他立在床榻边,嘴角抿出冷硬的线条:“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不要做,安安分分的等伤口结痂,否则……”
戚长容扬眉:“否则你就不管我了?让我在禹城自生自灭?”
君琛没有继续说下去。
因为小二奉了好酒好菜而来,戚长容的药也已经煎好。
简单用了些吃食,戚长容喝药从不拖沓,这些年来练就了百毒不侵的味觉,任是辛辣酸苦,也不能使她眉头皱上分毫。
端起碗送到嘴边,正待一口气喝下。
“等等。”
戚长容动作一顿,疑惑的看着君琛,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拿出另外一只干净的碗,君琛倒了些许,然后在戚长容的注视下一口喝下,沉沉的道:“若有毒,我先死。”
“……”
戚长容愣了愣,随之灿然一笑:“落水之后,你我踪迹无人可寻,将军多虑。”
话音刚落,她仰头喝下。
虽如此说,可君琛以身试毒,到底令她心弦微动。
漆黑的夜传来刺耳的蝉鸣,热闹的客栈大堂也渐渐恢复安静,小二在收拾准备打烊,店掌柜在拨算盘算账,一切都显得如此静谧。
吹灭烛火之前,君琛将戚长容裹成蚕蛹一般紧紧贴在墙角,在她想挣扎时用手按住被角。
“睡觉。”
闻言,戚长容用力的挣扎了两下,奈何胳膊扭不过大腿,最终她还是被塞进了蚕蛹一般的被子里。
一番用力挣扎,戚长容苍白如纸的面色渐渐红润起来,她微微喘了一口气,无奈道:“你裹得太紧了,我如何睡的着?”
听到这话,君琛垂眸仔细打量着戚长容,见她面色微红,呼吸微乱,额角冒着细汗,就知道是真的裹紧了些。
他一顿,终是将最外面一层的被子松开了些。
随着他的放松,戚长容的呼吸顺畅了,新鲜的空气顺利涌入胸腔中,带着一股熟悉的檀香,竟使她心下感叹。
明明檀珠串很早之前就在她手里了,可若论檀香,唯有君琛身上的味道纯粹温和。
弹指间,一颗小石头灭了烛火。
黑暗中,君琛静静在床榻外侧躺了下来,与戚长容之间至少隔了三个身位。
他望着床顶,双眼清明透彻,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淡淡的说道:“你能捡回一条命很不容易,不要再折腾了。”
那一瞬间,戚长容心下微惊,以为是天衣无缝的计策被看穿了,忍不住想瞧他面上表情。
然她还未练就一双可以穿透黑暗的双眼,只能感觉到身旁躺了个人,却不知他在想什么。
良久,就在君琛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黑暗中传出空荡荡的声音:“好,这几日不折腾了。”
声音虽轻,也回答的迟了些,但东宫太子一言九鼎,她说不折腾,便不会再折腾了。
即便只会安静几日时间。
二人之间隔着一床棉被。
得到满意的答案,君琛闭了眼,躺在边缘处,整个身躯僵硬的像一块木头,有意识的约束着手脚,不曾跨越雷区半步。
上半夜时,君琛没有陷入熟睡,一直有意识的控制着自身,可当下半夜,疲惫之感越来越重,而他的行为和被约束的手脚也渐渐得到自由……
第二日一早,戚长容是被闷醒的。
她睡得很熟,也很安静,可在睡梦中却突觉呼吸困难,胸前压迫之感甚重,像做噩梦被鬼压床了似的,不得已,她只好睁开眼,垂眼瞧了瞧。
这一看,立即找到导致她呼吸困难的罪魁祸首。
原是君琛睡姿霸道,半横着睡在床榻上,几乎半个肩膀压在她未受伤的胸口处,隔着厚厚的棉被,硬生生的将她压醒了。
这样的场景很熟悉,戚长容本就知道睡着之后的君琛很是不羁。
如今睁眼一看,也不觉有半分意外。
戚长容保持着此种姿势半个时辰未动一分。
待君琛睁开眼时,眼中迷茫浓郁,半响没有反应过来。
他感受到了头顶下的起伏,头顶上的呼吸,好似突然从梦中惊醒,‘嚯’的一下坐了起来。
身后传来戚长容颇为委屈的声音:“将军,我胸口疼。”
君琛如梦初醒,语气中带了些许慌乱:“我马上让人熬药端来。”
说完后,根本没有给戚长容说话的机会,他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看那匆忙的背影,仿佛身后有厉鬼在追逐。
等他走后,戚长容撇着嘴叹了一声,将未说完的话说了出来:“不是伤口疼……是另一边……”
可惜了,这话君琛没能听见。
戚长容很是觉得忧伤,她忍受那么久,就是想在君琛起来时调戏调戏他,然而却没想到他胆子如此小,未等她开口,自己便灰溜溜的逃了。
如此一来,胆小如鼠,她要何时才能将他拐成自己的夫?
没错,与君琛成为夫妻,是戚长容思考许久的结果。
在这世上,夫与妻最为亲密,若成功了,她再不用担心某一日会被背叛或怀疑。
不过,来日方长。
半刻钟后,君琛从外回来,此时的他已整理好仪容,穿的虽是一身粗布麻衣,可掩盖不了通身摄人的气势。
听到声音,戚长容没有回头,静静的坐在窗边,恢复了一身男儿装扮。
看着这样的她,君琛脚步不停,将手中饭菜置于桌上,头也不抬的招呼戚长容:“过来吃饭。”
戚长容如言坐到他的对面。
一时间,屋内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君琛用膳极快,戚长容一碗粥还没喝完时,他已然吃饱喝足。
可她的动作仍旧温温吞吞,不急不缓的。
喝完药后,戚长容擦了擦嘴,温声道:“将军有话请讲。”
“你既知道帝师踪迹,那我们何时去寻他?”
“随时。”
“……”
意料之中的回答。
两人下了楼,晨早的大厅还很是冷清,客人们都还未起身。
小二极为机灵,看见他们后,忙抬脚迎了过去,小心地问道:“两位客人这是要出去吗?”
“嗯。”戚长容笑着点头,眼神温润:“刚来此地,总要出去瞧瞧这儿的热闹。”
小二应了一声,看了眼君琛,又道:“两位请稍等。”
说完后,他回到柜台后面,将一把木制的轮椅拖了过来,有些瑟然的挠了挠后脑勺:“这是这位客人昨夜吩咐小的去找的,就是不知今天还能不能用上……”
说着,小二莫名的有些尴尬。
很显然,这是一把轮椅,转门提供给健康有碍的病人。
昨夜听到吩咐时,他还以为是被背在背上的小公子腿脚不便,可近日一看,她与正常人也没有两样,起码双腿完好,虽是看着不太强壮……
戚长容莫名的瞧了一眼君琛,后者直接无视她的打量,事不关己的望着某一个角落久久不语。
见此,戚长容温声向小二道谢,手握成拳放在嘴边咳嗽了几声,一副虚弱至极的模样。
“多谢,我先天不足,身体弱了些,兄长怜惜我,这才劳烦你寻此物来,甚好。”
装病,她从来没输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