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说,他一边小心翼翼的打量戚长容的神色。
她的表现若有半分不正常,他便立刻闭嘴,少行妄言。
然而直到他说完后,也不见戚长容做出半点反驳,反倒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按理来说,东南之地并不是完全无人管理。
朝廷早些年便派出了可信大臣驻守在那儿,维持当地的秩序,以免事态越发混乱。
是以,在暴乱发生之前,当地府衙不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见。
“周卿言之有理,此事不管如何看,都透露着一股奇怪之意,与其说是偶然,或怨气积累到一定程度爆发,还不如说更像被人特意安排好了一样。”
上辈子她不曾发现,只觉得东南之地的暴乱是当地民不聊生的表现。
可重活一世,她越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听了她的话,周世仁这下是真的吃惊了:“殿下心里也在怀疑?”
他也曾冒出这样的想法,可心里到底对东宫有所顾虑,不敢如实说出来。
戚长容点头,神色不复之前的平静,心情略微沉重。
她没告诉他们的是,她早就暗中布置,想避免东南之地的事情发生。
然而在她千防万防之下,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眼看两人又陷入新的一轮阴谋论里,君琛为他们各自满上一杯:“想那么多做什么,无论是天灾亦或者人为,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解决问题。”
临城是出了名的乱。
君琛在临城时,虽大乱小乱不断,可没人敢在他面前猖狂。
能在堪比匪窝的临城呼风唤雨,就没有任何叛乱吓得住他。
周世仁赞同点头,还不忘嘱咐道:“此次殿下前去,定要万事小心,最好多带些人手,以免出现意外。”
既然怀疑东南之地的暴乱是有人故意为之,那就要做好一切准备。
戚长容乃是东宫太子,身份尊贵,是很多人眼中的香饽饽,一旦传出她去东南之地平复叛乱的传言,或许要不了多久,香饽饽就会变成眼中钉肉中刺了。
“周卿无需担忧,此次平乱,君将军会随孤一同前去。”戚长容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君琛,笑着说道:“有将军在旁守候,孤的安危无虞。”
周世仁愕然:“将军也要去?”
他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得到?
周世仁看了眼表情如常的君琛,后者朝他微微点头,神色间不见半点不愿。
想来是持无所谓的态度。
戚长容颔首:“是父皇的命令,不过若必须有一人随孤一同前去,再没有比将军更合适的了。”
“为何?朝中能人极多,想必多的是人愿意跟随殿下。”
戚长容嘴角微翘,笑的含蓄。
这还有为什么?
明知道东南之地可能有要命的陷阱,她当然要选择最厉害,最能保护她的人。
朝中想跟她的大臣不少,奈何他们手无缚鸡之力,面对危险或许还会躲在她身后,甚至关键时刻还有可能卖她求荣,她为何要冒险选那些人?
说白了,就是她不相信他们。
整个大晋唯有君琛,才能让她安心。
见她不愿多说,周世仁识趣的没有多问。
他想了想,还是道:“既然将军要随同殿下一同前去,那我便也同行,还请殿下不要嫌弃。”
“嫌弃。”戚长容眼皮也不抬的说道。
一直默默饮酒,不曾插嘴的君琛,闻言一个不慎被入喉的烈酒呛住,剧烈的咳嗽了两声。
咳完后,他唇角不可遏制的翘了翘,然后平淡的说道:“不用管我,你们聊你们的。”
他越说不用管,周世仁就越尴尬。
自己好不容易主动请缨一次,结果竟被嫌弃了?
气氛徒然变得尴尬。
戚长容好似不曾察觉,饮了口酒,若无其事的继续道:“京中不能没人,孤需要你留守上京,带领君家主持大局,与蒋伯文对抗。”
听她这样一说,周世仁的尴尬顿减,也松了口气。
不让他跟去原来是因为蒋伯文,幸好不是真的嫌弃他。
沉沉一番思索,周世仁道:“蒋太师纵横朝堂,我君家除将军以外,无人再朝中任职,如何能得知朝中动向?”
在周世仁理解中,与人作对,就是做那人不想做的事情,或者是让那人想做的事情做不成。
然而蒋伯文接触之事皆与黎民百姓有关,他总不能拿百姓的福祉开玩笑吧?
他纠结的模样并没能逃过戚长容的注视。
缓了缓后,她道:“若对百姓有利,不必阻止,若对他个人有利,不可轻易让她达成目标,孤会让侍夏留下,以东宫之力助你。”
“她?”周世仁想了想:“她一介女流,也无法探知朝中之事啊!”
“你还可以去寻新科状元温麒玉,他每日在朝中听得政事,是最好的人选。”
“殿下怎知他一前途大好的状元愿意踏入这趟浑水里?”周世仁眸光一凝。
“你且去找就是,他就算不愿帮忙,也不会倒戈蒋家。”
戚长容没有明说,但周世仁显然明白。
温麒玉的状元之名虽实至名归,却是来之不易。
想当初,蒋伯文早就暗中定好前三甲的人选,只等面上走个过场。
可惜他的打算未能实现。
蒋伯文行事之前或许怎么也想不到,东宫会支持杨一殊会明目张胆的与他作对,以至于他的谋算落空。
温麒玉是个聪明人,定然察觉了当时的暗潮汹涌。
见周世仁还在迟疑,戚长容又悠悠的道:“若实在不行,君家亦不想暴露,赵丞相想必极为愿意助君家一臂之力。”
“……”周世仁无语至极。
太子竟将能用上的人都用上了,赵理向来看不惯蒋伯文独裁,自然恨不得多给他找些麻烦,最好能直接把人从太师之位拉下来。
让赵家对付蒋伯文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毕竟众所周知,赵理一向与蒋伯文不合,与他作对也是情理之中,不会有人深究。
可……
周世仁瞧了眼喝的正尽兴的君琛,见他脸色白皙,眼神有丝丝迷茫,纠结的道:“可是我若不去,就没有人能管的住将军了。”
戚长容微笑,毫不留情的戳穿:“你去了,就能管住他吗?”
“……”
好吧,虽然很不想承认,可他还是不得不认清事实,从小到大,他一次也没有管住君琛。
周世仁仍在挣扎。
在某些时刻,君琛实在很是糊涂,若没有他或者沈从安的监督,或许会做出什么糊涂事也未可知。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砰’的一声。
转头看去,君琛蓦然起身,竟然将酒壶摔在地上,然后把手一挥,正气凛然道:“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
望着君琛发酒疯的模样,戚长容笑容不变,周世仁的面色却巨变,立刻道:“我留守上京!”
如此一来,皆大欢喜。
周世仁心下微松,他还来不及喘口气,君琛已经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
霎时,周世仁痛的面色扭曲,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问道:“将军!你要爬房顶就爬房顶,虐待我做什么?”
说着,周世仁便想从君琛手中脱身。
几次用力想把他手扯开,结果憋的脸都红了,仍没有撼动他半分。
他放弃了,颓然无力道:“将军,有话好好说,我可不是你的酒壶,经不起折腾。”
在这一刻,他难得有些后悔,如果早知道今日会在武力当面频频吃亏,当初他就不该一门心思的琢磨文人雅士之路。
戚长容眉头一扬,问道:“他到底喝了多少酒?”
周世仁苦着脸摇头,叹了一声:“我也不知道。”
他苦哈哈的喊了一声:“将军……”
话还未说完,就再也没有说出口的机会。
“本将军不想和你说话。”君琛嗤笑一声,直接打断他,傲娇道:“谁让你管的太多?”
周世仁:“……”
这话他没法接。
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接一句,某个酒鬼就会回上百句。
一人之力无法解救自己,不得已之下,他只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戚长容身上。
眼看桌子都快被酒意上头的君琛掀翻,再一瞧周世仁痛苦的神情,戚长容不好继续袖手旁观,只好意思性的劝道:“将军,莫要为难周卿了,他也是一片好心。”
“他不许本将军喝酒!”君琛控诉道。
“周卿只是不想让将军上房揭瓦。”戚长容慢悠悠的解释。
“瓦是自家房顶上的,揭了又如何?”
喝醉的人不好惹,喝醉的男人更是不好惹。
周世仁恨不得掩面遁走。
真不想承认自家睿智的将军在酒后会变成这等模样。
即使喝酒前后对比明显,戚长容也并不觉得好笑,她思索了一会儿,认真道:
“将军,你揭的瓦虽谈不上价值千金,却也能供民间普通百姓一家老小几日的花销,给驻守临城的将士们添一件薄衣。”
周世仁很想提醒戚长容,将军向来视钱财为粪土,绝不可能因为这样一句话而自省。
然而……
君琛转瞬陷入思索中。
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收了几道,紧皱眉头仔细想了一番。
在周世仁诧异的注视下收回手,一本正经的点头:“有道理!”
周世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