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毁约

议政殿内很是空旷,原本应该在此伺候的宫人皆被燕北辰打发了出去。

整座金色大殿之内,唯有因北辰一人坐于书案之后,兢兢业业的批改手中奏折。

他本就在佛门待了数年,更是一身沾染了浓郁的佛门之气,喜静不说,神态间也隐含慈和之气。

远远望去,若忽略了他的龙袍以及金冠,看起来不像人间帝王,倒像个慈悲的佛子。

只是可惜了,如今的他眉宇间的慈和之气相较以往大大减半,眼中的慈悲也尽数消失。

不过眨眼间,戚长容便从燕北辰营造的假象中走出,看破了这人的本质。

能冷眼旁观数千无辜之人葬身,这人,绝不会是流露于世间的佛子。

陌生的脚步声在耳旁响起,燕北辰却并未在第一时间抬头,他几乎不用想便知道进来的人是谁。

可他仍旧埋头于奏折之中,眉宇紧锁着,似乎要从其中寻一条生路出来。

堆满了书案的奏折时刻的提醒他,如今的燕国,当真是是从内部开始败坏。

很不巧的是,他在燕国最为败坏之时接手了它。

戚长容也并未出声打扰,她清亮的目光在殿内四处转了一圈,最后定格在不远处,自来熟的给自己找了个位置。

再悄无声息的坐了上去,一边喝着仍旧热乎乎的茶水,一边捻起桌上的茶点,悠悠的放入口中品尝。

这燕国的点心味和晋国的点心味也是两个极端。

戚长容不过吃了一口,便再也不动。

她老神在在的坐在原处,姿态从容优雅,丝毫不紧张的微闭眸养神。

而燕北辰坐在龙椅上,陛下‘唰唰’的写着,一刻也未停过。

批改好了这一本,则还有无数本等着他。

两人同处一室,可是谁也没有先行开口,仿佛谁若先开了口,便在两相对立的情况下落了下风。

这二人都是耐心极好的人物。

可世事无常,在见戚长容之前,燕北辰已整整一夜未曾合眼。

如今面对一整桌未处理完的奏折,他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批到最后只觉得头晕眼花,手上的狼毫笔也不受控制的落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陌生的声音终于惊醒在一旁养神的戚长容。

她缓缓的睁开眼,情绪不明的往声音的来源处看去,只见燕亦衡一手撑着眉心,眉宇间皆是痛苦之色。

见状,戚长容微微一笑:“这便是陛下所求,不知眼下感觉如何?”

戚长容没有幸灾乐祸,可望着略显痛苦的燕北辰,她的语气就像是在看戏似的,带了三分玩味。

两人间僵冷的气氛到底被打破,虽是戚长容先行开口,可入了下风的,却是露出疲态的燕北辰。

对此,燕国新皇只能勉强一笑,笑意中带了几分苦涩:“比朕想象的更为艰难,朕本以为,或许有能力能将燕国从沼泽中带出来。”

然而如今看来,却是他想的太多。

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摆在他眼前的是千难万险,怎可能轻易跨过?

别的不说,就眼下他所挖出来的,随着越深入了解,对于这个国家,燕北辰的心便越冷。

不利百姓,不利世族,不利朝臣,甚至不利皇室……

那么多个窟窿,甚至还有边域各地也蛮不通文化的民族对其虎视眈眈。

怎一个头痛可以描述?

戚长容笑的从容:“结果这桩摊子,想要再脱手,便以是不可能的事,陛下这是害怕了?”

“不。”燕北辰眸光转向戚长容:“从刚开始谋划这一切开始,朕就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害怕。”

大无畏,他有。

心计城府,他也有。

慈和之心,他更有。

只是可惜了,就算燕北辰早就做好了接手一切的准备,可最后留给他的摊子却是千疮百孔。

任由他三头六臂,都无法做出绝好的应对之策。

戚长容深知他的困境,却没有半分点播的打算,反而置身事外的作旁上观,瞧着这局中人挣扎。

最后,她叹了一声:“你的心还是不够硬。”

听了这话,燕北辰只觉得心底微抖:“这已经是朕的责任了,怎能心狠至极?”

万千百姓,便是压在他心头的大石。哪怕他想推翻眼下的制度,重新再立,可在行事之前也要仔细思虑一番。会有多少人因为旧的制度被推翻而受到牵涉?

对于燕北辰不该有的心慈手软,戚长容则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头,她并不在意燕国会变成什么样子,她只在乎……

“如今陛下夙愿已尝,不知何时才能应承你我之间的承诺?”

“长容太子想离开燕国了?”

“当然。俗话说得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只要燕皇给孤降书,孤立即就走。”戚长容挑了挑眉头。

“还是再等等吧。”燕北辰深深的叹了口气,他太明白一道降书对燕国意味着什么了。

一旦正式签署受降协议,燕国便会处处受制于晋国,更加无法施展开手脚。

与以眼下的情况大为不利。

戚长容眼里出现一抹深色,轻飘飘地问道:“看来,陛下这是打算单方面毁约了?”

燕北辰淡淡一笑:“长容太子多虑,你我之间的交易仍旧存在,只不过这个给降书的时间,或许要往后拖一拖更好。”

说是要往后面拖一拖,可鬼知道他会拖到什么时候。

戚长容自认看人的眼光极准,一看燕北辰这样子,便知道他心中已生出了反悔之意。

当下,她便摇头‘啧’了一声,遗憾的道:“既然陛下不按照你我之间的协议做事,那么,也就不能怪孤不讲仁义道德了。”

威胁。

明晃晃的威胁。

若换做其他人,早已不知怎么死的。

然燕亦衡知道眼前这人有多深的心思,更是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与她斗,斗不赢。

或许斗赢了,所要付出的代价也很大。

所以,即便明知事态有可能向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燕北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

降书,不能给,至少现在不能给。

“看来,今日陛下与孤或无法达成共识,既然如此,孤就不多加打扰了。”戚长容起身,朝着上首微微拱手,温和而又有礼的道:“告辞。”

见人抬脚往外走,燕北辰没有出声阻拦,只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

等到再不见人影后,坐在龙椅上的人才蓦然回神,扬声唤了一人进来,后者跪伏在议政殿中。

“看好晋国太子,这段时间内,有关于晋国太子的消息,一字也不可出成安。”

“奴领命。”

宫人领命退去,大殿中只剩下燕北辰一人。

快了。

只要再坚持两个月,等到晋安皇后宫之妃的腹中之子瓜熟蒂落,说不定就可解他眼下的困境……

倘若那个孩子是健康的男胎,晋国的平静必然也将随之被打破。

到了那时候,戚长容说不定自身难保,又哪还有精力与他作周旋?

眼下,只能拖。

……

离开议政殿后,见戚长容眉宇间笼罩着凝重之色,侍夏与谢梦也不敢轻易开口,二人都轻蹙着柳眉,静静的跟随在戚长容身后。

直到上了马车,戚长容才道:“新皇想拖延时间,若咱们想尽快离开,只怕不会容易。”

何止是不容易,简直是千难万阻。

拿不到东西,他们就算回去了也无法与晋安皇和朝臣子民们交代。

燕国虽刚发生一场内乱,导致其元气大伤,可到底未曾伤到根基,还能苟延残喘一段时日。

所以,边域之战仍旧不可避免。

唯一的改变是,从前是晋国有所顾忌。

而如今,是燕国生出了顾忌,而晋国的顾忌,早就被逐步打消了。

听闻这话,侍夏差点咬碎一口银牙,暗恨道:“这不讲信用的东西!”

谢梦深深的叹了口气,黯然道:“我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看来咱们,归期未定啊。”

那燕北辰成功做上了皇位,初初大权在握,正是要扬威之时,又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被一个太子所威胁?

见身边的爱人担忧的说不出话来,戚长容半真半假的跟着一笑道:“是咯,确实有些麻烦。”

弄不清她话中深意的谢梦与侍夏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茫然。

明明是被人单方面毁约而心生郁闷之时,可她们怎么从殿下的语气中听出了一种欢快?

就像是……这一切在殿下心中从不是大事。

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们就只从戚长容身上体会出了这一种意思。

……

又过了两日。

戚长容发觉自己的消息受损。

某些重要的消息,她既传不出去,也无法从外面收回。

侍夏焦灼地在屋内走来走去,前所未有的急躁:“肯定是燕国新皇干的好事,他在防着殿下!”

要是早知那是个不知好歹的白眼狼,她就该在他的宫殿里撒一把毒粉,就算毒不死人也不能让他好过。

早有预料的戚长容轻轻一笑。

是该防。

不然,她可就要在成安掀起风雨了。

戚长容无所谓的对着谢梦道:“孤新烹出了一壶好茶,你去请三王爷过来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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