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嫩芽,万物复苏。
三月十七,在众人翘首以盼下,昼夜不分赶路而来的晋国使团终于迟缓的踏入燕国境内。
车队刚一踏进边界,早已等候多日的燕国之臣闻风而来。
“见过大晋长容太子殿下!”
作为燕国之臣,且两国还处于战乱之中,来人对戚长容的态度算不上热络,虽是在开口请安,眼中的不以为然却快要溢出来了。
显然,在他眼里,戚长容就是敌国之子,无所谓恭敬不恭敬。
反正,她能安然无恙地踏入燕国境内,却不代表也能分毫不损的离开。
听到外面的声音后,戚长容不为所动,仍旧在车厢里翻阅着书卷,时不时在吃上一口美人喂来的瓜果糕点,神情享受至极。
一股淡淡的香气从车厢内飘出,而厚重的帘布后面仍没有任何动静,当下,自觉被彻底忽视的来人脸面立即挂不住了,阴阳怪气的讥讽道:
“长容太子好大的架子,本官千里迢迢出门相迎,你竟是连面也不想露!看来这么多年来,长容太子独敬圣贤书,却不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一番话说的毫不留情,隐隐带着冒犯之意。
使者团的人面色一沉,刚想与之辩驳,却见帘布忽然动了动,原是一双如白玉般的双手从里边分开珠帘,随后露出一张娇俏的脸。
此人正是侍夏。
望着眼前趾高气扬,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燕国之臣,侍夏缓缓一笑,微偏着头问道:“不知大人官至几品?”
听着这话,来人立即高高的扬起了头,得意道:“本官名唤申茂,乃是左监门卫中郎将,位局正四品!”
“原来是正四品啊,奴观阁下如今不过而立之年,却身居四品之位,果真是年轻有为。”
侍夏真心实意的赞了一句,在申茂被夸得飘飘然,差点不知自己姓甚名谁时,她忽然话音一转,眼中的笑意如潮水般褪去,冷冷的道:“区区正四品官员,也有胆子敢在太子殿下面前叫嚣,冒犯太子殿下,燕国朝堂是没人了吗?!”
随着此话落定,申茂面上的得意瞬间僵住,阴沉沉的视线落在侍夏身上,包含无尽的杀气,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见状,侍夏不止不怕,甚至还往前挺起胸膛,不屑的瞥了他一眼,好一阵冷嘲热讽道:“长容太子殿下身为一国储君,燕皇不亲自相迎也就罢了,竟还派了个上不得台面的正四品来,简直不把规矩体统放在眼中,难怪会被成为野蛮之国,当真是半点不差!”
完全没料到会听到这样一段话的申茂差点咬碎一口银牙,被气的失去理智,指着侍夏说不出话来:“你……刁奴!”
“刁奴?”侍夏红唇微弯,眼中的冷色更甚:“我看你才是乱臣贼子!竟敢当街拦长容太子车驾,简直不把两国邦交放在眼中,待入燕国国都,我定让殿下在燕皇面前参你一本!”
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侍夏强行做了番强词夺理。
“你……”盯着眼前娇艳的面容,申茂差点吐出一口老血,良久,他深吸了口气,望着车厢内嘲讽道:“长容太子乃是一国楚君,可身边人却如此不知规矩,不知是否感到汗颜?”
潜意思就是想,让戚长容出面管教侍夏,让她莫要再说些更难听的话。
然而不等戚长容开口,侍夏便噼里啪啦的又说开了:“规矩因人而异,你若是规矩,我便更规矩。但是,如今既然是你燕国先坏了规矩,我大晋又为何要守规而行?”
“伶牙俐齿!”申茂平复着胸腔中翻滚的怒意,忽视了可恨的眼前人,朝着车厢中阴森森的道:“看来传言中的长容太子不过如此,竟然放纵身边的人胡言乱语,啧……真是令人失望。”
侍夏一脸傲然,端坐在车门前就是不让,打算无理取闹到底:“我家殿下一字千金,岂能浪费在你的身上?何况,杀鸡焉用牛刀?应付你这等人,我一人足矣。”
意思就是,堂堂的正四品官员,在她眼中其实就和奴才差不多。
“戚长容!!!”
申茂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
这般没有下限的羞辱,倘若他还是个男人,就一定忍不住。
闻言,侍夏嘴角起勾起了一个满意的弧度,一戴嘴角彻底翘起,又很快将笑意压了下去,冷声道:“来人,申茂对太子殿下不敬,责十杖。”
话落,她重新钻回了车厢,跪坐在一旁,眼巴巴的瞧着端坐在软塌上,却从始至终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的戚长容。
片刻后,戚长容眉眼软和,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做的不错。”
街道上,燕国之兵当然不会听外人之命,可当侍夏吩咐完后,护送使团而来的禁卫军立刻有了动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绊倒眼前撕心裂肺叫嚣着的申茂,而后以剑柄为女杖,狠狠的打了十杖。
听着外面的叫喊咒骂,侍夏皱了皱鼻子,愤愤不平道:“这燕国也忒看不起人了,竟然想拍小小的四品官员羞辱殿下你,简直不知所谓!”
以殿下的身份,就算燕皇不能亲自驾临,至少也得派个皇子或王爷前来迎接,这样才能表现出两国相交的诚意。
要知道,在出使燕国之前,上京曾八百里加急送了一封‘拜帖’,当时燕皇的也是答应了的。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当众给人难堪?
毕竟,就算两国之间虽发生了些许的摩擦,却到底没有大规模的战乱,不必彻底撕破脸皮。
对此,相比侍夏的愤怒,戚长容却是毫不意外,淡笑道:“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如今他们瞧孤失势,又见孤身走入敌营,身边无人可帮衬,自然是都想来踩上一脚。”
或许,他们还会因奚落自己为荣。
这便是人之本性。
听了这话,侍夏磨了磨牙,冷冷道:“谁要是敢伸脚,奴就剁了他们的蹄子!”
见侍夏气的想杀人的样子,当了许久透明人的谢梦这才捋了捋爪子犹豫道:“咱们初来乍到就如此高调,是不是有些不好?”
“孤的存在,就是最高调的。”戚长容用书卷敲了敲谢梦的头,不痛,却很清晰:“既然如此,又何必故作低调?”
身为大晋的长容太子,即便戚长容什么都不做,就已成为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让人时时刻刻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处境早就不妙,再怎么也无法更改。
如今她能做的,就是在绝境中求得一抹生机。
十杖所用时间不长,待到叫喊声弱下去,只剩下要死不活的呻吟时,戚长容眼中的笑意渐渐散去,只见她突然撩开窗帘,清冷的面容呈现于外人眼前。
在看见她的瞬间,周围的人群蓦然一静,下意识屏住呼吸,分毫不敢生出亵渎之心。
戚长容望着被人扶起的申茂,眼中波光流转,言语间听不出任何情绪:
“回去告诉你主子,这是孤送给他的第一份见面礼,往后……还请多加指教。”
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说完,她收手放下窗帘,无视申茂难看至极的脸色,隔绝外界所有打量视线。
一声轻敲声从车厢里传来,车轱辘声再次响起。
车队缓缓在城内行驶,一番杀鸡儆猴后,再无人敢跳出来闹事,人群自动往两边分开,让出一条宽阔大道。
平白挨了十杖的申茂被手底下的人扶至路旁,一瘸一拐的模样让人看了心底发笑,却无人敢真的笑出声来。
气氛异常凝重。
申茂阴冷的视线紧随而上,良久才缓缓收回。
只是他心里,却彻底的将这位大晋的太子记恨上了。
见状,身后的人苦着脸道:“大人,王爷让咱们务必要给长容太子一个下马威,可如今事情闹成这般,怕是无法向上面交代啊。”
“交代?”申茂忍着骨裂般的疼痛,倒抽一口凉气道:“刚才长容太子不是留下了话?将之如实告知王爷便是!”
此话一出,身后一阵静默弥漫开来。
显然,谁也没想到申茂竟然会破罐子破摔,当真敢把那样的一句话传进王爷的耳中。
要知道,那位王爷可不是好相予的。
想到接下来可能会面临的惩罚,身旁的人挣扎着道:“大人,要不咱们后面再仔细安排安排?总要让上面的人称心如意才是。”
申茂怒斥道:“怎么安排?你没瞧见刚才那群人个个满脸煞气?恐怕不等本官安排他们,他们就把本官给安排了!何况,如今本官奉命前来相迎,中途要是真出了事,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正因为知道戚长容暂时不可动,他才会只想给一个下马威那样简单。
否则的话,不等她踏入城门,他已经让人一刀砍下其脑袋了。
听了这话,身后的人急的团团转:“那可怎么办?完成不了王爷交代的事,咱们一个都跑不了。”
“怕什么?待他们进了国都,就算是条龙,也得乖乖的卧着,且先让她猖狂,走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