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过后,名胜响彻禹城的老先生农周与旧友告别,悄无声息的从南门离开,踏上了前往上京的官道。
一路上,农周丝毫没有抓紧时间赶路的自觉,顺着官道游山玩水,可谓好不自在。
君琛几次欲言又止,皆都被戚长容所阻止,她笑着劝道:“将军已等了十年,再多等几日也无妨,何必打扰他老人家的兴致?”
于是,帝师农周越发自在,寻到有趣的山林或瀑布时,还会坐下抚琴一曲,烹茶一壶。
如此一来,路上少不得多耽搁了几日。
等他们终于回到上京时,此时的上京可谓风声鹤唳,人人惶恐愤怒。
时隔大半个月,被派去坦洲调查真相的官员快马而回,携了几卷手书以及几个证人踏入刑部大堂。
随后,叶泉入宫,如时将之禀报晋安皇。
很快,圣旨从皇宫而下,犯人蒲亭即将被第三次提审。
回京后,戚长容听到风声,知晓事态紧急,连忙将农周安排在早已备好的那处宅院内,马不停蹄的回了皇宫,先去见了晋安皇。
御书房的书案上,晋安皇手边全是弹劾蒲亭的折子,所谓墙倒众人推,一旦当罪名落实,人人都恨不得在他身上多踩两脚。
这时候,就连平时的鸡毛小事也会被扯上台面,在折子里被弹劾上一笔。
就算不能踩两脚,也非要往蒲亭身上吐两口口水。
肮脏又恶心。
“混账!这些欺软怕硬的家伙,从前蒲亭得势时,他们哪一个不是笑脸相迎,一口一个‘蒲兄’的唤着,对平常小罪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罪名未定,罪名属实的消息刚传出去,他们便一涌而上。你瞧瞧折子上所记载的事,有今年的,也有去年和前年的,一桩桩一件件,分明早已够定他的罪,可事发之前,所有人都在装聋作哑,实在可气至极!”
充满怒气的吼声从里面传出,晋安皇在御书房大发脾气,宫女太监们纷纷跪了一地,大气也不敢喘。
元夷擦了擦额上冒出的冷汗,也不敢在此时出声劝慰。
他是聪明人,知道无论这时候说什么都无异于火上浇油,只会无限的扩大晋安皇的恼怒。
最好的选择,就是以静制动,
身为皇帝,凌驾于众人之上,却被臣子多年蒙蔽,可想而知,那股暴怒之火会伤多少无辜之人。
戚长容来时,书案上的折子都被一扫而下,凌乱的置于各个角落,其中有几本朝上翻着,她垂眸一扫,将露出来的内容尽收于眼底。
于是,瞬间明白晋安皇大怒的原因。
她目不斜视,抬脚行入殿中,在殿中央寻了处空地跪下。
“儿臣拜见父皇,还望父皇息怒,莫气坏了身体。”
晋安皇余怒未消,厉声喝道:“太子,你看看这些人,个个欺软怕硬,明知有错而不检举,只知明哲保身,若我朝堂皆是如蒲亭一般的蛀虫,怕是危矣!”
最大的蛀虫便是父皇您一手提拔的蒋伯文,仗着深受您的宠信,还敢圈养军队,以图不轨。
戚长容在心中悄声腹诽一番,想是如此想,但没证据之前,她绝不会向谁透露一个字,若到头来被反咬一口就不好了。
是以,话到嘴边后却又换了另一个说法。
“人心本就难测,不过儿臣相信,如蒲亭这般不识好歹,贪污受贿的罪人,在朝堂中定然少有,父皇震怒,大可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晋安皇揉了揉眉心,仍是十分头疼,并未因戚长容的只言片语而得到放松。
自从蒲亭受贿一案爆发以来,他就没有一天睡好觉,每日都有无数弹劾折子等着批改,上朝时,朝臣们更是口若利剑,打着为百姓讨公道的旗号,个个心怀鬼胎。
说到底,他们到底是在眼馋户部这块肥肉会落入谁的囊中。
不过,这件事若真的说起来,自己这个做皇帝的有不可推卸之责,要不是他太过信任蒲亭,也不至于让这件事闹得如此大。
听说坦洲那边更是民怨四起,哭喊声震天。
尽管无人敢说他这位至尊的半句不对,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等事情,晋安皇心中仍是难受的无以复加。
越难受,越不想让别人好受。
那罪魁祸首蒲亭,绝不能轻易饶过他!
想到这儿,晋安皇怒从心起,向戚长容问道:“你此去半月,可找到蒲亭的同党了?”
想当初戚长容离开上京的借口,便是为了追踪不停的同党而去。
“让父皇失望了。”戚长容摇头,眉宇间隐含一抹忧愁,十分自责的低下头颅:“儿臣去时,那里已人去楼空,什么都没留下,想来是听到上京风声,连夜逃了。”
看见她自责,早有预料的晋安皇没有责怪,反而安慰道:“让你去时,朕便没抱有希望,你也不必太不在意。敢于蒲亭密谋之人,胆量心智定都为不俗,你找不到他也无甚好奇怪的。”
“有没有那人都不重要,如今罪证已够,明日便会三审蒲亭,太子若有空,不妨去旁听。”
戚长容从善如流的点头应下:“是。”
晋安皇皱着眉头,眸中忧色顿显。
“若叶泉能问出那笔赋银去处自然最好,若实在问不出,你让他不必强求,先将其定罪还百姓公道。”
至于最后该怎么处置这人,晋安皇还需好好想想。
“是,儿臣领命。”戚长容点点头,在晋安皇的沉思中告退。
皇宫内的一切并未因她离开半月而生出任何变化,可看着这皇宫,戚长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以往看着宫墙,看着跪在面前的宫人,她心里唯有凄迷,愤恨以及无奈,可眼下看着,无论是宫墙或者宫人,都有那么两分可爱之处。
其实,都是命运弄人罢了。
东宫还是那般安静,面壁思过的姬方早已重得自由,将宫内一切打理地井井有条,只等东宫的主人回归。
戚长容走进去时,里面正有一位赶不走的不速之客,正坐在树下饮斟自酌。
许是多喝了两杯,又独处一方,往事齐齐涌上心头,戚钟秀沉静的目光中透出难掩的忧伤。
虽然她才三十几岁,可眼角已有了细细的皱纹,两鬓也生出了白发。
唯有那双眼眸仍留有清丽之色,偶尔其中微波荡漾,也会令人感慨,时间总是会善待美人的。
戚长容在原地看了许久,仿佛能看到十年前沉醉于情爱中的长公主是何模样。
“太子既然回来了,不如与我共饮两杯。”戚钟秀打破庭院内的沉静,已从忧伤中清醒过来。
“姑姑相邀,不如从命。”戚长容抬脚,从容不迫的在戚钟秀对面落座,然后抬手,接过那人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水顺着喉道落入腹中,胸前未愈的伤口仿佛又在隐隐作疼。
看她喝的如此豪迈,戚钟秀扯开唇角微微一笑:“从前,我不会喝酒,也厌恶喝酒之人。”
“……”似乎来者不太善。
“后来,他死了,这酒反倒好像成了我的续命之物。”
戚长容眯了眯眼,来者确实不太善。
她放下酒杯,无意将时间浪费在久远的故事上,直接问道:“姑姑想说什么?”
她问的干脆,见状,戚钟秀也答得干脆:“再过几日我就要回去清修了,不知太子何时才能还我一个公道?”
意料之中的问题。
戚长容挑了挑眉,不紧不慢的再饮一杯,直言道:“很快,但是姑姑你或许不能亲眼看见。”
戚钟秀紧紧抿着唇,不明白东东太子这又是在玩哪一出。
好在戚长容也没有过多卖关子,接着说道:“从此地出发,到姑姑清修的地方,约莫需要半个月时间,那是,姑姑应当就能听到消息了。”
庭院内寂静无声,枯黄的树叶洒落一地,其中一片随着风飘,落进了戚钟秀的杯中。
戚长容目光移到落叶上,平静开口:“姑姑来的正好,孤这有一件事正需要姑姑帮忙。”
“哦?”戚钟秀将落叶拿开,半眯着眼打量戚长容,言语中不掩惊讶:“堂堂的东宫太子,竟也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直到现在坐在东宫内,对面的人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可戚钟秀仍不敢放松心中警惕,打起十分精神应对此人。
东宫太子于她而言就是一团迷雾,迷雾中,她是什么模样无人可知。
就算自己十分好奇,想要挥散这团迷雾瞧一瞧真相,可戚钟秀却要细细斟酌一番。
迷雾是否有毒。
一句帮忙,东宫说的云淡风轻,好似小事一件,但戚钟秀心中清楚,能让东宫太子开口让她帮忙的,再小也小不到哪儿去。
“孤手尚不能通天,且有太多人盯着东宫,万事不便。”戚长容难得耐心的多解释了一句:“姑姑虽身为长公主,可多年居于宫外,身边眼线少之又少,此事由你去做,再合适不过了。”
“待此事了结,就轮到君门一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