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白逸闭了闭眼,突然开口:“太子殿下,草民有一事禀报。”
“哦?”
“我曾被杀手追杀,因我之过,帮我的小县令已死,你们找不到他。”
“嗯?”
“不过,他们能杀一人,却杀不了天下人,望太子殿下,平万民所怨!”
好一个杀一人,却杀不了天下人!
他话落,叶泉等人瞬间面露肃穆之色。
隔着一扇屏风,无人可知太子殿下此时表情如何,只听得她的声音越发响亮清明:
“将此二人押入牢房,暂且幽居,无特令赦文,任何人不得探之。”
她并未正面答应什么,甚至从始至终一面未露,可听到他的话后,众人却不约而同的大松一口气。
在白逸的‘击鼓伸冤’一案中,她明显偏向了受冤的百姓,连蒲亭的辨词也不想听,想来在坦洲一事未查清楚之前,蒲亭已然失去了开口的机会。
可一旦坦洲的事查清楚后,任蒲亭再说什么,都将毫无意义。
这是一场针对他的,注定无法翻身的局。
……
上京鹤场,蒋伯文以看客的身份瞧场上比鹤,那一只只的白鹤脖颈长立,时不时长叫一声,雪白色的翅膀蒲扇着,高傲无比。
他的独子正在承受痛苦,而他恍若未知,又像毫不在意,本该在家中给予陪伴,到头来竟在鹤场优哉游哉。
巴托隐入人群,很快来到蒋伯文的身边,周边看客的惊呼将他的声音掩盖了下去,唯有蒋伯文一人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巴托道:“二审已经结束,主审叶泉,记录田升阳,旁听……戚长容。我们的人传回消息,刑部正派人快马加鞭赶往坦洲,东宫那边依旧毫无动静,至于大人吩咐的……下面的人无法完成,刑部看守太过严密。”
蒋伯文轻轻掀唇,眼中划过一道深思:“太子又参与此事了?”
巴托低头回禀:“是。”
每一桩大事发生之前,都有东宫太子的足迹。
如果这样都还不能察觉其中的问题,蒋伯文这几十年来就白算计了。
只不过,戚长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若只是为了肃清朝堂,由她出面,这件事不是更容易解决吗?
蒋伯文久久不语,亦或者是他想岔了,所有的一切都真的只是巧合……
然,他慢慢开口了:“刑部大牢的两人不能留,坦洲刺史知道太多也不能留,你亲自带人去坦洲肃清隐患。”
巴托遵命。
大人是准备舍弃蒲亭了。
这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蒲亭与大人相交隐秘,所知之人甚少,肃清坦洲隐患后,朝廷便再也查不到大人是否与那笔税银有关系了。
至于所为的贪污抚慰金一事,大人从始至终都未插手,又与他何关?
如此,甚好。
……
君府,栖梧院。
周世仁忧心忡忡的在庭院内走来走去,据大将军而言,他与东宫太子曾因蒋尤断腿也是大吵一架。
相比他的急躁,正主君琛却躺在藤椅上昏昏欲睡,头顶的大树正好帮他遮挡了大部分阳光,斑斑驳驳的光点洒落在他脸上,一切都那么适合午休。
然,眼前不停走来走去的人影晃得他头晕,使他睡意稍有消减。
“何须如此焦灼,你转的我头都疼了。”
闻言,周世仁停下脚步,转头一看,躺在藤椅上的少年正皱着眉头,满眼不耐地盯着自己。
“将军!不是我说你,你为何要怀疑太子殿下?”既然已经将君琛睡意赶跑,不如就让他完全清醒,就算他用罪大恶极的眼神盯着自己也无所谓。
“太子殿下虽胸怀城府,且城府颇深,可她与君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就算看在君门的面子上,也不至于会废了蒋尤……”
“谁跟他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君琛立即嘴硬反驳,听不得这种硬是将东宫与君家绑起来的话。
“还说不是?将军仔细想想,东宫帮了君家多少,君家又帮了东宫多少?”周世仁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还让人家肆无忌惮的到君府库房搬东西,差点将一府搬空,又该如何说?”
“还债而已。”君琛翻了个白眼,忽然想到那日自己在月秋头上瞧见的发簪,一看就是君服库房之物,没想到堂堂的东宫太子,竟也学会了借花献佛这一套。
想到这儿,君琛不屑地扯了扯嘴角,不知为何却笑不出来。
周世仁皱着眉,听不懂君琛口中的还债是为何意,但不妨碍他从此话中感受到君琛与东宫紧密的关系。
他顿了顿,果断将话题绕回正题上:“东宫太子冒着得罪当今圣上的风险替咱们查案,将军就算不信任她,也不该怀疑她。”
君琛转头看周世仁,懒洋洋的开口:“你怕她不会尽心查案?”
周世仁被看穿想法,不由得尴尬的摸了摸鼻头:“那倒也不至于……”
君琛收回目光,语气转淡:“你放心吧,东宫太子别的不说,她心胸开阔,擅长权衡利弊,不会因一点小事而影响大局。”
“……”
周世仁无语至极。
将军这时候倒是清醒了,为何在事情刚发生时不会动脑子想一想,怎么随性怎么来,到头来将人得罪了彻彻底底还不知原因。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两人在这里谈论,旁听完的戚长容又换了一种身份游荡在市集之中。
她并未第一时间赶往君家,在未想清楚之前,她暂时不会主动去找那人了。
今日是赶集日,上京都城热闹最近,三三两两的妇人结伴而行,手上皆挎着一个木篮子,一路说说笑笑,一路挑挑拣拣。
戚长容坐在茶肆靠窗的位置,浅淡的目光从窗外一晃而过,似在欣赏这番热闹的景象。
仿佛只有外面的欢乐声越大,才能掩盖她记忆里血流成河,惨叫不止的皇都。
手里的茶杯渐渐失去温度,姬方一身便府在旁伺候,微垂着头,手疾眼快呈上另一杯新鲜的。
街道上,温麒玉手中提着两个装满了的篮子,颇有些无奈的跟着蓝衣妇人后面付钱提东西。
他走到点心铺中,买了一大袋的点心糖果。
察觉有一道目光一直在他身上徘徊游移,温麒玉抬头四处张望搜寻,不一会儿目光定格在茶肆的纸窗旁边,待看清戚长容的面容后微微一怔,却很快反应过来,朝着戚长容颔首之意。
戚长容见他与旁边的妇人说了几句,那妇人好奇的转过头来瞧了自己两眼,然后结果温麒玉手中提着的篮子,低声与他嘱咐着什么。
温麒玉唇角带笑,羸弱的面孔带着淡淡的血色,他连连点头,耐心极好。
等到妇人说完后,他才转身朝自己的方向而来。
温麒玉在茶肆喧闹找到戚长容时,她已斟了一杯温热的茶放在他手边。
“麒玉兄请坐。”
温麒玉依言坐下,笑着道:“没想到在此处竟能偶遇居安兄,实在是麒玉之幸。”
听出温麒玉的言外之意,戚长容回以一笑:“麒玉兄这是何意?”
聪明人之间的交谈往往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对方之意。
恰巧戚长容是世间城府最深的人之一,而温麒玉更是万中挑一的状元爷,二人之间无需多余的解释。
温麒玉从袖中拿出折叠多次的白纸块,放到桌面,然后推向戚长容的方向:“这是我从户部找到的名单,许是对近日的事有些帮助。”
他在朝为官,虽官职较低,可只要他有心,朝中的风吹草动仍瞒不过他的眼睛。
关于近日所发生的‘击鼓鸣冤’一事早就传遍了大街小巷,被告是朝中的二品大臣,又是他的顶头上司蒲亭,还是当年这是牵扯的人之一,温麒玉免不了多关心些。
他直觉敏锐,心中怀疑这是一场专门针对蒲亭的局,虽不知君府的人是如何做到的,但蒲亭入狱就已是证明。
身为参与者,温麒玉明白自己该做什么,趁着户部大乱,看守松懈时,潜入蒲亭书房搜得了这张纸。
戚长容翻开看了一眼,从善如流的收了起来:“麒玉兄受累了。”
“举手之劳罢了。”温麒玉并不居功,饮了口茶润润嗓子,道:“我官阶低,人微言轻,又在户部任职,实在不好明目张胆的拜访君府,今日恰巧遇上居安兄,就请居安兄将此物代为转交给将军。”
戚长容颔首,声音清亮:“麒玉兄放心,我定不负所托。”
一番嘱托后,已是不约而同的笑开。
隔着方桌,二人举杯对饮,共赏茶肆说书之趣。
姬方站在一旁,见自家殿下好似兴致不错,便负手在身后做了个手势,让暗处的人心生警觉,巡视更加严密。
一盏茶饮罢,关系更加熟捻,说话便也随意了起来,好似老友般。
“居安兄深居简出,想见你一面委实不易。”
“若想日日相见,那也不难,只要麒玉兄阶品更进一步,到那时,或许麒玉兄见我只觉心烦。”
这话仿佛透露了些什么。
闻言,温麒玉低垂着眉眼思索良久,忽然展眉一笑。
“说的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