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如此做派,不知内情赵月秋一颗心高高的吊起,担忧的问道:“殿下可是哪里不舒服?”
“无碍。”戚长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不在与她打太极,直问道:“赵姑娘打算何时回上京?”
顿时,听到这话,察觉戚长容话中的深意,赵月秋面色微僵,低垂着眉眼说不出话来。
她所以什么都没说,可态度却很明显。
她不愿回去,至少不愿在这种时候回去。
戚长容淡声道:“赵姑娘还是早日回去才好,成安保持不了多久的平静了。”
赵月秋努力放松姿态,嘴角扯开一抹弧度,把酒盏放在手心把玩,笑盈盈的道:“不着急,殿下打算什么时候回去,我便什么时候回去,总归,有殿下在这儿,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见她故意打岔,仿佛要将这个话题岔开,戚长容抿了抿唇,静静的看着她:“赵姑娘,你应当明白孤的意思,有些话,孤不想重复第二遍。”
在戚长容透彻的注视下,赵月秋笑容有些挂不住。
她明白,她有什么不明白的?
可顺心而为有错吗?
她不觉有错。
“我明白殿下的意思。”赵月秋嘴角的弧度被抹平,她缓缓的道:“可我既然已经来到成安,就不能轻易回去,否则,不仅无法向钱老交代,也无法向表哥交代。”
更无法,向她自己交代。
在上京时,她就知道成安不是个简单之地。
可知道是一回事,亲身体会又是另一回事。
这段时间,禁足、刺杀、陷害,各式各样的麻烦接踵而来,几乎不给人喘气的机会。
明明那些阴谋诡计都不是冲她而去,可单指作为旁观者,她依旧觉得连呼吸都困难。
连她都如此难受,更别说是处于漩涡中心的太子殿下了。
她无法让戚长容独处在汇聚了众多豺狼虎豹的环境下。
想罢,赵月秋故作轻松的道:“殿下应当清楚,我可是将所有的宝都压在殿下身上了,要是殿下出了什么意外,不止我与钱家承担不起后果,晋国百姓同样也是。”
一边说,她一边在唇边努力凝聚起清浅的笑意:“所有的东西都压在殿下身上了,就算看在表哥的面上,殿下也不能让我血本无归。”
“可是你留在这里不仅帮不到孤,或许还会给孤帮麻烦。”戚长容面色平静地指出事实,仿佛没看见赵月秋徒然凝滞的指尖,继续说道:“你留在孤身边,有害无益。”
“就像姑娘所言,就算看在君将军的份上,无论发生何事,你都是孤要保下的人之一,而为了要保护你,以后要付出什么代价,现在仍未可知。”
“别说钱氏会保你的话,如今的你对钱家而言依旧是个外人,他们不可能因为你一人而与燕国大动干戈,说白了就是你羽翼未丰,却异想天开,妄想不自量力的翱翔天际。”
“因为君将军的缘故,你的存在,就是孤最大的弱点,一旦那些人顺藤摸瓜查清你的真实身份,并且以你为俘虏,你觉得,远在上京的赵丞相应当如何?”
“是通敌叛国,还是舍弃爱女?”
“赵姑娘,你莫要忘了,你除了是钱老关门弟子以外,还是赵丞相的闺女。”
戚长容淡漠无情的话,毫不留情地揭开了最后一层薄纱。
赵月秋微微发抖的手,想把酒杯平稳放在桌上,却没意识到手掌下已经悬空,她指尖刚一松,酒杯便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她心里忽然空落落的,说不清是愤恨,失落,失望还是无奈。
虽说她早就猜到了自己留下来并无多大的用处,甚至还有可能使事态变得越来越麻烦,可乍然从戚长容嘴里听到等同于直说自己是废物的话,感觉仿佛有千言万语千头万绪堵在胸口,却无从抒发。
这种憋屈的感觉,与上次被戚长容直接拒绝时一般无二。
此时此刻,她心底甚至生出了一股恨意。
是恨自己的无可奈何。
也是恨戚长容冷硬如磐石的心。
为什么就不能对她仁慈些?
哪怕是仁慈一点点也好啊,这样的话,她就不用再重新体会一遍从希望到失望,再从失望到绝望的无力感。
可再一想,就算对她仁慈了又能如何?
对她仁慈,不代表心中有她。
她堂堂丞相之女,难不成要丢弃自己的高傲心气,靠别人施舍的怜悯,浑浑度日?
好半响后,赵月秋才喃喃的道:“罢了,既然我留之无用,那我便挑个合适的时机,回上京。”
最后三个字,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终归是……不忍心。
不想让自己成为别人的负担。
也不想让眼前的人因自己陷入两难之地。
哪怕被伤透了心,可她心中依旧不能真正的生出怨气。
移开桌椅后,赵月秋缓缓蹲下去,葱白的指尖捏起一块碎瓷片,道:“我若是离开了,殿下是否就不用再束手束脚了?”
戚长容不语。
她做事很少顾及到别人,也早已不知心软是什么样的感觉。
而今之所以会多在意赵月秋两分,也是因君琛曾因其告诫过她。
他很在乎这个表妹。
既然他在乎,她不介意在不触及底线的情况下,护赵月秋几分。
然,事态的变化出乎她的意料。
这姑娘比她想象中的更固执。
赵月秋静静捡着磁片,她本不用做这种事,等离开后自然会有人来收拾。
可她不敢停下,她怕停下以后,就彻底的无事可做,也无话可说了。
“罢了,就算我在成安,殿下该做什么的时候还是会做什么,根本不会顾及到我半分,或许倘若不是因为表哥的原因,殿下说不定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越说,心里越酸涩。
苦涩的味道一直涌上心头,赵月秋不自觉红了眼眶,眼泪跟着从其中滚落。
“你看,我是不是很没用?殿下早就明言拒绝过我,我也明知殿下不会有任何回应,却还是想着再试一试,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打动殿下了。”
然而,事实证明,是她想多了。
戚长容从未对她动过心,也不打算对她动心。
她本想着,披上一层朋友间的皮,再一步步的循序渐进。
可如今,她才迈出第一步,所有的伪装便都失去了作用。
在戚长容面前,想要隐藏真实情绪,实在太难。
赵月秋有些走神。
忽而觉得心下空洞,她只能将这种感觉归之为无力感。
因为自己没用,所以不管想做什么,都做不成?
雪白的瓷片从指尖划过,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疼痛蓦然袭来,赵月秋倒抽一口凉气,眼睁睁的看着鲜红的血液从伤口中溢出,汇聚一滴滴的,落在地板上,砸出小小的血坑。
赵月秋连忙放下手中的碎瓷片,用手帕紧紧的按压伤口处。
从始至终,戚长容一言未发。
直到赵月秋收拾好情绪,不再与一地狼藉争斗,缓缓站起身来。
再一看,她神色坦然,眼眶也恢复正常,甚至看不出哭过的痕迹。
戚长容移开视线,起身而行。
临别之际,戚长容道:“既然要离开,自当越快越好。”
“三日后,孤派人护送你回上京。”
微垂着脑袋的赵月秋没有做声,也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她很清楚,一旦太子殿下作出决定,便是谁也改不了的。
回便回吧。
反正成安的生意她已查的差不多,不论大小的纰漏窟窿也补上了,拎出来了几个吃里扒外的奸细,足以回去向钱老交代。
戚长容刚走出酒楼,在外等候多时的侍夏连忙抬脚迎上,压低声音道:“殿下,奴看见了凉国使臣与陆国公府的二少爷……”
“孤知道。”戚长容淡声回道:“孤看见他们了。”
“……”侍夏顿了顿,面色古怪:“殿下就不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那二公子会不会与凉国使臣勾结啊!他们要是勾结在一块儿,殿下的处境就危险了。”
“你想多了。”戚长容避开人群,往停在另一条巷子中的金色马车方向走去,边走边说道:“你放心,只要有陆国公在,无论那二公子有什么小心思,都无法施行。”
陆国公是保皇派。
在新皇登基之前,他只会效忠于燕皇一人。
这样的人,她不必与之为敌。
“可要是万一呢……”
“如果真有万一,陆国公只能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戚长容神情淡漠。
她从来不是个好人,一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倘若那陆运真要挡在她面前,亦或者成了凉国手中的刀,就不能怪她狠心。
她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守护。
在守护那些东西之前,她也需要摒弃一些原本或许存在过的。
比如,仁慈。
说话间,两人行至马车前。
听到脚步声后,在里面百无聊赖坐了近半个时辰的燕亦衡撩开车帘,不满的道:“你们怎么这么慢?知不知道我为了躲他们,已经在车里呆坐了半个时辰了!”
“遇上了些事,耽误了一会儿。”
说着,在侍夏的搀扶下,戚长容缓缓的走上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