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戚长容更是无奈,唯有叹息才能表达她现在的心情:“孤是想与将军说的,可就在刚刚,将军根本没有给孤机会。”
回想半个时辰前,在御书房外,一个急着说明,一个急着离开。
那时外面还有那么多宫人,戚长容自然不敢大声喧哗,只好眼睁睁的看着这人在自己眼前消失。
且雄赳赳气昂昂的面对御书房里那一位的刁难。
也不知父皇与将军说了些什么。
想到这儿,戚长容伸手捏了捏君琛的脸,在面色他略有尴尬的转移视线不敢与她对视时,才慢悠悠的问道:“孤很好奇,在御书房里,父皇到底和将军说了什么,才会让将军如此的高兴?”
“左右不过是一些刁难罢了。”
君琛摸了摸鼻头,牵着人在内殿的书案后落坐,随之无奈摇头:“还有一些,不怎么重要的话,殿下没有必要知道。”
此话一出,思及那时候父皇震怒的态度,戚长容已然猜到了些什么。
在父皇的眼里,自己与君将军之事,已然触及到了他心中的警戒线,所以才会如此做派。
所幸最后,父皇动摇了。,到底没有坚信他的固执,给了她一次机会。
也给了君门一次机会。
正所谓功高震主,可父皇到底算是个正人君子,虽一心牵挂戚氏皇族的名誉与江山,却从未动过要卸磨杀驴的念头。
从父皇放任君门发展的态度看来,或许与父皇而言,君门与戚氏皇族永远是共存的。
二者缺一不可。
讲到这儿,戚长容心下有些感慨,在书案后落座,却被君琛的话吸引了过去:“将军说了些什么?孤为何没必要知道?”
“……”
回想在御书房中说的那番话,君琛脸颊莫名一红,所幸在外征战多时,他的肤色比从前黑了不止一度,如今面颊微红,竟也让人看不出来。
君琛手握成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一声,不敢与仿佛能看透一切戚长容的眼睛对视,顾左右而言其他:“殿下,你知道在平常人家,一个宠爱女儿的父亲在女儿即将归属于别人之时,会与那人说些什么?”
戚长容转了转眼珠,猜测道:“大概是一些,要求对他女儿好的话吧。”
话也说到这个份上,再没有半分隐瞒的必要,君琛干脆破罐子破摔,伸手揉了揉戚长容的后脑勺:“陛下虽没有直言,可他话中的意思就是这样。”
除了给他一个下马威,让他低头之外,还在某种程度上为戚长容征求日后的保障。
对于朝堂政事,哪怕君琛再怎么单纯,也清楚放任他与东宫太子的关系,对于一个帝王而言,已是莫大的容忍以及充满了危机的冒险。
若有一日,他生出了反心,依仗着自己手里大晋的半数兵权,完全可以改朝换代或逃出自立为王。
虽然很不想承认,可在这一点上,晋安皇到底是为了那一丝丝的可能,以及对东宫太子的宠爱,生出了少许恻隐之心。
晋安皇是个合格的帝王。
他虽不是个合格的父亲,可他也在努力的朝着合格的方向前进。
此话一出,戚长容莞尔一笑:“看来,在父皇的逼迫下,将军说了许多不想说的话。”
“那些话,是我遵从本心之言,绝无半分欺瞒之意,望殿下明白。”
“孤不蠢,自然明白。”
夜幕来临,亲自将君琛送入偏殿歇息后,戚长容才转而回到自己的寝宫,坐在床榻边一时有些静默无言。
压在她肩膀上的重担,似乎在不知不觉间轻松了许多。
无论是孙嬷嬷还是君将军,都在告知她,父皇是爱她的。
即便觉得难以置信,可戚长容还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毕竟就连自己都能爱上别人,父皇又为何不能爱他唯一的女儿?
想到这儿,她长长地松了口气,正准备唤人进来梳洗时,殿外传来了孙嬷嬷的声音。
“殿下。”
闻声,戚长容朝着声音的来源处望去:“嬷嬷?”
“是老奴。”
“嬷嬷请进。”
‘吱呀’一声,厚重的殿门从外被推开,清冷的月光透过枝头洒落在殿门前,如同铺上了一层淡淡的银霜。
孙嬷嬷自清冷而来,在烛光的照映下,略有些臃肿的影子倒映在地上。
进来之后,孙嬷嬷再将殿门关上。
等戚长容从屏风后面绕出来时,孙嬷嬷已然捧着一个包裹,小心翼翼的走到她的面前,随即拉着她的手,回到床榻边坐下。
望着牵着自己手腕的苍老的手,温溪愣怔不已。
从小到大,自己虽一直视嬷嬷为最亲近的人,可嬷嬷却一直不肯绕过心中的尊卑定言,无论何时何地,待她都是恭敬中不失亲近,亲近里又带着主仆间该有的疏离之感,像今日这般直接牵她的手腕,是从未有过的事。
待坐下后,孙嬷嬷顺着戚长容的视线看见了自己的手,脸上扬起慈和的笑意,不仅没有立即将手拿开,反而将另一只手也搭了上去,安抚性的拍了拍。
“老奴一直都知道殿下是个好孩子,从小到大殿下,从来没有让任何人失望过。”
说到这儿,孙嬷嬷瞳孔有些放空。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总喜欢回忆很久之前发生过的事,孙嬷嬷的一辈子都耗在皇宫,值得她回忆的事当然有许多。
占尽她前半辈子记忆的是已沉眠多时的太后,如今后半辈子,再一回想起来,脑海中却是只剩下的眼前的人。
牙牙学语、蹒跚学步。
戚长容每一个重要的时期,她都随侍在旁。
她亲眼看着太子是如何成为人人尊敬的大晋储君。
这,或许也是一种成就。
面对孙嬷嬷的感慨,戚长容却不太明白,只能静静的看着眼前的这位老人。
这时,终于从回忆中抽出身来的孙嬷嬷恍惚之间,想起了某些事情,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后,收回手拿起旁边的包裹递给戚长容。
“嬷嬷有一件礼物想送给殿下。”
戚长容接过包裹,轻轻的掂量了一下。
包裹很轻,似乎装着某种布料。
在孙嬷嬷期盼的注视下,戚长容到底是将包裹打开了,这一打开,便再也移不开目光。
半响,戚长容低声道:“这件衣裳,很久之前,孤不是让嬷嬷烧了吗?”
“舍不得。”
孙嬷嬷怜爱的道:“这是殿下原本该有的,老奴又怎么舍得一把火烧掉?”
“这些年来,老奴一直都在准备这身嫁衣,随着殿下的身量缝缝改改,一针一线都是心血。”
“如今殿下终于找到自己心悦的人,这身衣裳也是时候交给殿下了,人这一辈子没有十全十美,或许会留有诸多的遗憾,像这种能不遗憾的事,就不要给自己遗憾的机会。”
“不给殿下准备,是老奴的遗憾。”
“而殿下若是没有机会穿,便是殿下的遗憾,也是琴妃娘娘的遗憾,也是老奴的遗憾。”
戚长容抬眸看她,在烛火的辉映下,神情略带着一丝晦暗不明:“母妃也知道嬷嬷在准备这身嫁衣?”
“从前不知道,可在琴妃娘娘自缢之前,娘娘是知晓的。”
孙嬷嬷闭了闭眼,不愿再回想那位一生都温柔如水的女子是用何种惨烈的方式离开了人世间。
“娘娘自缢之前,曾召见过老奴,问了老奴许多关于殿下的事,之后,老奴告诉娘娘关于这身嫁衣的事,犹还清楚记得,那时候的琴妃娘娘除了痛心之外,恐怕是最为遗憾的了。”
孙嬷嬷平复心神,继续道:“殿下是琴妃娘娘唯一的孩子,可作为殿下的母妃,琴妃娘娘却一生都做不得主,无论是她自己的,还是您的。”
戚长容心情复杂,顷刻间似乎连喉头都有些哽:“母妃希望孤能穿上这身衣服?”
“琴妃娘娘给殿下留了样东西。”
“什么?”
问出这话的同时,戚长容已在嫁衣中找到了一个小小的木盒,将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把精致的木梳,上面雕刻着‘白头偕老’四个字,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以戚长容的聪明,她当然能猜到这把木梳代表什么含义。
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孙嬷嬷道:“女子在出嫁之前,会有一位全福太太在其出门之前为其梳发,寓其一生幸福和美。”
“听琴妃娘娘说,这把梳子她在十多年前就准备好了,她虽不奢望总有一天能用上,可留着也是一个念想。”
“那一天,琴妃娘娘说,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希望奴能为殿下绾发。”
说到这儿,孙嬷嬷语气中不由得带了几分感慨:
“老奴这一生,虽不及殿下半生颠簸,却也是随着主子遭遇了各种惊心动魄,数次死里逃生,实在算不得平安顺遂,本不该为殿下绾发,可仔细想想,老奴倒也算老年得福之人,若殿下不嫌弃……”
不待孙嬷嬷将话说完,戚长容已是握住了她的手。
霎时间,孙嬷嬷的话音戛然而止。
头一次,在昏黄的烛光下,孙嬷嬷瞧见了戚长容微红的眼眶。
这位令人闻风丧胆的晋安长容太子,终于露出了最为柔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