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居自成立以来讲究的就是情调两字。
无伤大雅的稀零细雨不止没能浇灭客人们的热情,反倒让他们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意境来。
有了这场雨幕的烘托,悠然居宾客满盈。
马车停在不远处的廊下,还未靠近便能听到从里面传出的阵阵丝竹声。
青苗将赵月秋从马车上扶下,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姑娘,小心脚下。”
赵月秋神情自若,守在门前的小厮见又有贵客上门,忙机灵的迎了上去。
他手里变戏法似的捧出一支温和淡雅的百合:“姑娘容貌过人,气质出尘,此花乃是悠然居一点小小的心意,还请姑娘笑纳。”
若换在别处,就算大晋民风再开放,一个男子当众向姑娘献花都会引起轩然大波。
然而悠然居不同,悠然居惯例如此。
凡是进去听曲儿的客人,都会收到别致的小礼物。
或许是一串精致的手工糖葫芦,也有可能是一朵花。
刚开始或许还会令人心生惊讶,可越到后面,他们就越来越习惯悠然居的做派。
直至在所有人眼中变为常态。
青苗双手接过,朝小厮道了声谢,才转交到赵月秋手里。
赵月秋心情不错,脸上扬起一抹真实的笑意,看起来倒是人比花娇。
青苗抿嘴一笑:“姑娘,这花好看吗?”
赵月秋看了她一眼,声音依旧是温和平淡的:“悠然居的审美从不让人失望。”
虽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但青苗仍是很高兴,喜滋滋的说道:“既然姑娘喜欢,等回去以后,奴便命人在院里多种几处。”
赵月秋垂首嗅花的动作微顿。
好一会儿后,她摇了摇头:“算了,此一朵就足够了。”
青苗看见她眼中的怔然之色,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由于某些不可说的小心思,姑娘对自己的要求向来严格,她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喜好。
想到此,青苗竟有几分后悔。
早知道就不提这个话题了。
青苗暗中叹了一声,偷偷摸摸的瞧了几眼赵月秋,见自家姑娘眼中怔然不再,她才微微的松了口气。
不过,大受打击的她还是从活泼变得沉默,又怕在悠然居丢了赵家的面子,秉承着言多必失的原则,尽量减少了说话的次数。
悠然居的乐声很是悦耳,与幕中细雨有莫名的契合感,即便从四面八方传来不同的乐器声,也不会让人觉得杂乱刺耳。
说出包间名后,小厮在前方带路,熟门熟路的领着她们上了二楼天字号房,也是视野最好的一处。
小厮停在外面,谨慎的敲了敲门:“钱爷,您请的客人到了。”
不一会儿的时间,从里面传出一道苍老而沙哑的声音。
“让她进来吧。”
得到回应后,小厮退至一旁:“姑娘,您可以进去了。”
赵月秋轻声道谢,在小厮推开门后,款款朝里面走去。
听到陌生的脚步声,里面两位老人纷纷朝赵月秋看来,其中一位眼神中尽是审视与打量。
赵月秋垂下眼睑,将身姿放低,不卑不亢的朝两位老人问好,仿佛未曾看到钱老眼中的深沉思量。
两位老人正在下棋,言老执白棋,钱老执黑棋。
赵月秋进来时,棋盘上的局势已到关键时刻,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黑棋局势并不好,颓败之势已清晰可见。
听见她的声音,钱老干脆将注意力从棋盘上移开,指尖捏着一颗圆溜的黑棋,目光落在赵月秋的身上。
“这就是你口中的,那个非常聪慧的小姑娘?”
良久,钱老终于沉沉开口发问。
而他问的正是,差一点便在棋盘上胜于他的言老。
棋子在指尖玩儿的溜转,却迟迟不肯落子于棋盘,见他这等做派,言老就知晓,他这又是要毁局了。
好在两人交好几十年,对方的棋品有多烂,他心里明白。
言老也不在意,直接将白棋扔回罐里,笑了笑:“说她聪慧的是你不是我。”
当他将这小姑娘的大手笔告知于钱老时,钱老挑了挑眉笑着说了一句。
说这小姑娘是给了他们一个让他们必然不会拒绝的诱惑。
能查清他们二人的喜好,并从中钻到空子下手,就已能担当聪慧二字了。
见他不愿配合,钱老只笑着摇头。
转而瞧去,赵月秋仍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面上看不出喜怒忐忑,仿佛他们二人所言,并不能动摇她的半分心思。
钱老不由得暗感慨一声,这位赵姑娘果真如同传言一般,赵理将她培养的极好。
纵使身为女子,在这世间有太多不如意之处,然而她眸底一如既往的清明,即便被困于后宅那一亩三分地,也能闯出自己的一片天。
这一点,从赵月秋在上京贵女圈中的名声便能看出了。
这样的人无论走到何处,都不会让自己委屈。
是以,钱老还真有些好奇,一个小姑娘,又有什么事是需要求到他们面前的,难道那身为丞相的父亲,不能帮她解决吗?
主位下边还空着一个位置,钱老温声而道:“赵姑娘不必拘束,请坐。”
于是,等她坐下后,包厢内的气氛徒然一变,从刚开始的凝重沉闷,慢慢变的缓和起来。
“听言老说,赵姑娘有事找我,如今我已坐在你眼前,赵姑娘不妨有话直说。”
钱家世代行商,富可敌国,钱老年轻时更是著名的商人,他从不在无意义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他的时间,以一寸光阴十寸金来形容都不为过。
若换做平常,他当然不会平白无故的答应一个年轻姑娘的约见。
今日之所以腾出时间见赵月秋一面,不过是因为言老在他耳边说了许多好话,再加上有王全恩的佳作,他也不好意思只收东西不见人。
赵月秋浅浅一笑,一举一动尽显从容:“钱老,晚辈想和你做一门只赚不赔的生意。”
钱老眸中划过一抹疑惑,下意识看向同样一脸茫然的言老。
怎么说呢?
想和钱家做生意的人不少,但从未有人敢口出狂言。
什么叫做只赚不赔的买卖?
在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买卖包賺。
更何况说出此话的只是一个姑娘家,就算他承认,此姑娘比世上大多数姑娘都聪明。
但那也不代表,她就与男儿有一争之地。
钱老想了想,然后委婉道:“赵姑娘说笑了,世人常言,士农工商,商为下品,你父亲又乃朝中丞相,你若与商人为伍,委实丢份。”
这话就是拒绝了。
话里话外,虽然将商人贬得一文不值,但明眼人都听得出他的意思,他分明就是不想与赵月秋合作。
听说钱老话中的不在意,赵月秋也不着急,仍是挺直脊背,态度平缓。
“钱老先不必急着拒绝,先听晚辈一言如何?”
钱老正待再说,言老放在桌下的腿却不动声色的踢了他一下。
于是,话到嘴边再拐了一个弯儿,从恳切的拒绝到勉强的一听。
“既然赵姑娘不嫌浪费时间,我就听上一听。”
他很想看看,一个小姑娘,到底有什么办法说服他。
桌下的小动作没有逃过赵月秋的双眼,她朝言老递一个感激的眼神,整理脑中思绪。
即便在这几日,有些话已在脑中过了千遍万遍,到了此刻她还是忍不住有些紧张。
毕竟,此刻她面对的是曾经在上京叱诧风云的两位人物。
而其中一位更是掌握了大晋近乎一半的商业命脉。
“东南之地连连天灾,致使民不聊生,食不果腹,两年应该早有耳闻。”
钱老点头:“好几年前便是如此,不过那又如何?”
东南之地距离上京千里,再大的灾祸也不可能从那处蔓延过来。
灾祸刚开始发生时还可能令人发出几声唏嘘,可后来那里的天灾越发频繁,人们也就见怪不怪了。
赵月秋歪了歪头,问道:“钱老富可敌国,手中既有钱又有人,为何不愿意帮一帮他们?”
她是想道德绑架?
钱老沉思一会儿,仍是摇头,只道:“我从不做注定亏本的买卖。”
他看不出东南之地有任何的可用价值,自然不会在那里浪费时间。
赵月秋点头,表示理解。
她眼中太过坦然,没有一丝对商人无奸不商的鄙夷。
看她的表现,钱老又有些不确定了。
她真的是想道德绑架吗?
未必是的。
“民不聊生,自有民反。前段日子东宫太子奉帝命前往东南之地平乱,照他们的速度,想必现在已抵达建州城内。”
“那又如何?”
“太子以仁德出名,以她的性子,定然不会对东南之地的百姓置之不理,然而东宫虽是一国储君,对于有些事却仍有心无力。”
赵月秋语气平缓:“此时此刻,殿下手里最缺钱银。”
说来说去,还是银两的事。
钱老听了一会儿,终于听出味儿来,有些不确定的道:“赵姑娘的意思是想让我为太子分忧解难?”
“凭什么?”钱老失笑:“况且,想施恩太子的人不在少数,不缺我一个。”
赵月秋坦诚道:“是有很多,但他们都不及您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