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万兵马在草原肆意奔腾。
重重的马蹄声如从天而降的巨雷。
戚长容与燕军小将领卫衡在前方并肩而行。
年少的小将军面上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稚嫩,风沙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当有人看向他时,他那双眼睛仿佛时刻带着笑意,嘴唇向上一弯,便是极为和善的面色,若是脱下这身衣裳,或许旁人只会觉得他是哪一家的小公子,而不会觉得他是领兵上万的将军。
骑在马上,一只手紧握着缰绳,卫衡很不好意思的用另一只手挠了挠后脑勺,与上马过后一言不发的晋国太子说道:“殿下应当从没想过,燕国会派我来吧?”
“是。”
戚长容眼角微微向上一跳,草原上的风迎面吹来,夹杂着少许的风沙,令她微有不适的眯了眯眼。
“不只是卫小将军的出现让孤意外,这支大军更让孤意外。”
整整五万兵马。
不说被带走的那三万,就说眼下的这两万,其中面孔多为稚嫩,根本未经过战场上鲜血洗涤,眼中还保持着三分忐忑三分畏惧六分迷茫。
从一开始,戚长容就知道燕国不会借给她身经百战的军队,可眼下的这一支,未免也太上不得台面了,简直就是送来凑人数的。
一旦发生大战,人数必将急剧缩水。
或许,燕北辰根本没想过这些人能不能活着回到故国,此举只为了完成当初二人的协议罢了,并且再恶意的恶心她一下。
不得不说,燕北辰根本没将这一支队伍,五万之军放在心里。
这不是一个成熟的帝王该做的事。
听出戚长容话语之间毫不掩饰的嫌弃,卫衡笑得更为腼腆,只却有些不服气的说道:“其实,我们并没有殿下想象的那般无用。”
戚长容瞥了他一眼,淡声说道:“卫小将军,此乃沙场而不是玩闹之所,你还是早日认清事实好,不必在此处逞强。”
“毕竟,论人数,这里只有两万人;论战术,你们更是丁点不懂。”
“话虽如此说,但这更证明了我们进步空间还很大。”卫衡顿了顿,转头看着她,眸色认真:“我相信,以后的这支队伍就算不能与君门齐名,也一定不会落后太多。”
戚长容愣了愣,下意识皱了眉头:“孤却没想到,卫小将军居然如此有野心,那你可知君门是经历了多少年的沙场死战,才有如今的地位?”
虽不知她此外何意,卫衡仍旧点头,答道:“自然知晓,君门是跟着大晋的太·祖皇帝打下江山的功臣之家,已存有数百年。”
“那你又可知,在这数百年间,有多少君门之人陨落在战场,君门中人的白骨堆了有多高?”
说到这儿,戚长容语气中夹杂着几分冷意,继续慢悠悠的说道:“卫小将军,在以君门为目标榜样之前,你还是先想想,自己能不能付出这般惨重的代价。”
在某种程度而言,君门虽代表着无上的荣耀,可在某些人的心里,它也是一座葬送了无数人性命的坟墓。
而每一个死在坟墓中的都是英雄。
无论男女。
闻言,卫衡立即愣住了,陷入了沉沉的自省之中。
他当真仔细的思考了起来。
自己有没有那样的一番魄力,能在锻造出一支堪比君门之军的存在。
答案是否定的。
因为君门不可复制。
“你还是太年少了。”
见她说不出来话,戚长容静声道:“更何况眼下,你要做的不是好高骛远,而是想办法带着自己的军队平安归国。”
“只要活下来,这场战争就是你们赢了。”
听出戚长容言语之间的冷意,卫衡抿了抿唇,心不住的往下沉:“就如殿下所说,我们还是太稚嫩了,想把他们一个不少的带回去,无异于白日做梦。”
“卫衡,你不适合做将军。”
戚长容忽然道:“你或许能做一个冲锋陷阵的前锋,可你不应该做统帅,在后面指挥他们冲锋陷阵。”
“为何?”
“你太优柔寡断,也太不懂取舍。”
“你既想能平安归国,又想让这支队伍的将士们一个都不少,这边是贪心。”
“当舍则舍,当断则断,不舍不断当自乱,卫小将军明白吗?”
听罢,卫衡默了默,不再言语。
军队一直在草原中往前行。
直至天色将黑之时,卫衡才模糊的在前方不远处看见了一座小城。
小城中灯火通明,从外观上看并未有太高的城墙,只有几个将士借着散发着昏黄之光的灯笼坚守在城墙上,目光犀利而又平静的眺望远方。
卫衡下意识用手紧勒缰绳,强行制止马儿前行。
见状,戚长容也停了下来,身后的队伍同样停滞不前。
“卫小将军怎么了?”
听此一问,顿时,卫衡紧紧皱着眉头:“前方有一座蛮夷的小城池,殿下难道没瞧见?”
“你是说那座城门前挂着两只大红灯笼的小城?”戚长容慢悠悠的解释道:“那座小城从前是荒废之城,如今,是孤为将士们准备的暂歇之地。”
说到这儿,戚长容挑眉一问:“难不成卫小将军想要领着两万人马行夜路?”
“……不敢,一切听从长容太子殿下的安排。”
接二连三在戚长容面前吃鳖的卫衡悻悻然的缩了缩鼻子,不敢再多加询问。
于是,军队平安入城。
见到戚长容头发无损的来到此处,守卫这座城池的将领立马上前,拱手敬声禀道:“殿下,您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闻言,戚长容动作利落的翻身下马。
“迟安将军,这两万人就先交给你安排了,让他们吃顿饱饭,睡个好觉,一切明日再谈。”
迟安应下,吩咐手底下几百的人疏散两万人分别在城中入住。
作为燕军的主帅,卫衡十分警惕,见自己带来的两万人马被疏散,立即紧紧跟在戚长容的身后,连声问道:“长容太子殿下,这座小城中有多少晋军?”
“不多,满打满算只有五千人。”
五千人?
还好,他有两万人,不必担心会被人瓮中捉鳖。
意识到这一点,卫衡松了口气。
听到他长舒一口气的声音,戚长容轻易猜到他的想法,又不紧不慢的道:“不过,孤虽只有五千晋军,可若孤愿意,坑杀你的两万人马不是难事。”
卫衡:“……”
心里有无数的疑问,到底没能成功的问出口。
在卫衡开口之前,戚长容便让人领他到了一处小宅入住。
今夜注定平静。
翌日晨,当天边第一丝微光透出来时,戚长容已在侍夏的服侍下用完了早膳,在小院中打拳练腿。
半个时辰后,侍夏一边拿着湿帕子为戚长容擦汗,一边轻声说道:“卫将军已醒,他已领着二十人到了议事厅,正等殿下出言示下。”
戚长容道:“那些人昨天晚上没闹出什么幺蛾子吧?”
“没有。”侍夏想了想,禀道:“在他们出发之前,应当有人与他们嘱咐过什么。”
否则的话,这一路上又怎么可能如此平静?
对于此番猜测,戚长容不置可否。
片刻后,她来到议事厅,厅中正站着二十余人。
越过众人坐上主位,戚长容先饮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才缓声道:
“你们之中,没有任何作战经验的站到中间,有作战经验的原地不动,有三年以上作战经验的坐下。”
三年以上,便是至少参加过三次大战。
随着此番言语,厅中的人迅速分为三部分。
作为燕军临时任命的将军,卫衡原地没有动作。
而坐下的除了戚长容以外,便只有五人。
所幸,没有人主动挪到中间。
差不多弄明白情况的戚长容并不为此感到意外,只蜷曲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轻飘飘的目光从他们身上划过。
燕北辰行事果然很随便。
眼前的二十余人,只有五人略有浅薄的作战经验,而另外的十六人,包括卫衡……
在心底仔细斟酌一番后,过了片刻,戚长容才继续道:“行了,孤明白了,既然你们都是军中的千户长,今日要做的事情很简单,等会依次带着你们手底下的人,去城中管事处领取衣裳,随即各自挑出队中的能人,不限人数,带到练武场去。”
卫衡率先行动,
有些话听起来很简单,可做起来难了的不只一星半点。
真正用了半天时间,胡服才穿到了每一个燕军的身上。
包括卫衡。
在属下的起哄下,他甚至在后脑勺编出了几条小辫子,瞧起来更像蛮夷中人。
见到这一幕,戚长容眼中才浮现出浅薄的满意之色。
这时,卫衡扯了扯自己的小辫子,颇有些不适应的问题:“已经照常用太子殿下吩咐的做了,眼下的我们该做什么?”
“你们之中,可有人会蛮夷各部族的语言?随便哪一种都行。”
被带过来的共有三百多人。
听到戚长容的问询后,有十数人面面相觑着走了出来。
还有更多的人待在原地不动,却是拿不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