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前朝或后宫,没有一方让他省心。
如若每个人都害怕他生气,所以知而不言,那么他不就成了陷在深宫中,两耳闻不见窗外事的废物了吗?
作为帝王的眼睛,元夷一向很称职,便道:“据奴所知,文武百官,除了个别大臣家中清贫以外,其余的身家恐不输于蒲亭。”
元夷话说的很委婉,但就算再委婉,也不妨碍晋安皇听明白他的意思。
也就是说,文武百官里甚至还有几个比蒲亭更加有钱。
“……”晋安皇深吸一口气,冷笑道:“看来若是把他们全部抄家了,国库肯定能再次充盈。”
元夷:“……”
这话有点不好接。
要是让那些大臣知道皇上之所以动了要将他们抄家的心思全是因为自己无意中的一句话,或许自己会被他们扒皮抽筋也说不定。
简直可怕。
想到这儿,元夷连忙闭了嘴,低着头尽量缩低存在感,生怕晋安皇再口吐惊人之语。
好在晋安皇也只是心下气愤随口一言,并没有当真的意思。
压下心底的闷气,晋安皇问道:“太子在何处?”
元夷答道:“今日本该是太子殿下的探亲日,但太子殿下抱恙在身,此时应当还在东宫休养。”
晋安皇拧眉,不怒自威:“不过小小的风寒,何以耽搁至此?”
元夷皱着眉说道:“太子本就有体弱,听说这些日子汤药就没断过。”
晋安皇怒斥:“她身边的那两个丫头是干什么吃的?你去将她们传来,朕有话要问。”
元夷连忙应了声,转身忙不迭的到东宫传令去了。
当然,只有极少人知道那姐妹两人的真实身份,所以这令只能偷偷的传。
在外人眼中,那两个丫头不过是太子殿下的侍妾罢了,连皇家玉碟都没上,若让人知道晋安皇大张旗鼓地召见她们,对于外界而言,又是一场风波。
东宫,得到皇令的戚长容微怔,却很快反应过来,笑着道:“请公公稍等,孤这就让人将侍夏叫来。”
“那奴就在殿外候着了。”
说完,元夷退了出去,当真如他所言,目不斜视的在东宫外候着。
待他走后,戚长容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望着宫门口的方向眯了眯眼。
父皇怎会突然想起来要召见她们两个?
姬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原地不停的走动:“这可怎么办,侍春昭训并不在宫内。”
戚长容倒是淡定:“你去将侍夏昭训带来,孤有几句话嘱咐她。”
“是,奴这就去。”
约莫半盏茶后,侍夏匆匆而来。
刚走到戚长容面前,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泫然欲泣道:“求殿下救侍春一命。”
她没想到会这么快。
按照以往的惯例,晋安皇只会在每个月月底听她们汇报殿下脉案一次,可没想到这个月会来的这样快。
她们还什么都没准备好。
戚长容嗯了一身,淡声道:“你待会儿只管回禀父皇,就说侍春犯错,如今已被扔入狮子林里面了。”
侍夏猛地抬头,惊诧不已:“殿下!?”
“去吧。”戚长容垂下眼皮,已是不想解释。
瞒不住的。
只要父皇有心,在东宫发生的一切都瞒不住。
就算她找无数借口,可以父皇谨慎的性子,不会让任何人或物脱离他的掌控,必然会追查到底。
如果不想让父皇继续追究,就只能让侍春‘死遁’。
唯有一死,才能终结一切。
从今日开始,东宫就不再有侍春这个人了。
琢磨片刻后,侍夏心底发凉,却蓦然明白了戚长容的意思。
殿下到底是对她们存了几分的慈悲心的。
侍春虽然就此会被东宫除名,日后也再不能用真面目示人,可她到底脱离了皇族,不用再过刀口舔血,有今日没明日的生活了。
虽然,就连侍夏自己也不清楚,侍春到底是不是从一个火坑跳进了另一个火坑。
又过了几息时间,元夷的耐心终于耗尽,委婉的在东宫外提醒了两句,催促声从外响起,侍夏知道再无其余办法。
她吸了口气,宛如壮士赴死一般,脚步沉重的走了出去。
她一走,一直守候在外的姬方立即走了进来。
刚才殿下与侍夏交代事情时,特意将他支使开了,是以他并未听见内殿里的两人交谈了什么。
元夷带着东宫的昭训离开了。
估计元夷帝侍的身份,就连姬方也不敢随意上前问话。
如今,望着侍夏离开的方向,姬方忍不住叹了口气,忧心忡忡的道:“殿下,侍夏昭训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戚长容勾唇,幽幽的道:“父皇的心思谁能猜得到?那可说不准。”
姬方:“……”
霎时,他惊恐的瞪大了双眸。
就在姬方努力琢磨戚长容的意思时,就听到她吩咐道:“孤去换身衣裳,午膳提前上,你准备一下。”
听到这话,姬方下意识的应下。
待他低头应声时,戚长容已朝寝殿的方向走去。
见状,姬方抬头看了看天,距离平常用膳还差大半个时辰。
虽然不明白殿下为何突然要提前用膳,但作为一个奴才,他只需要听从主子的吩咐便可。
于是,姬方招来一个小太监,随意报了几道殿下可能会喜欢的菜名,再吩咐他让小厨房准备些清淡可口的小菜。
小内侍领命,小跑着跑向厨房。
约莫一刻钟以后,仿佛一身水汽的戚长容从内殿走出,这一次她换了身颜色更深的宝石蓝色的长衫,明明是一张稚嫩的面孔,却被那一双幽深不见底的琥珀双眸衬托的成熟了几分。
自从赈灾归来,深知民间疾苦,灾难凶猛,东宫便不主张铺张浪费。
是以,就算戚长容贵为东宫太子,本该锦衣玉食,每日食山珍海味,可她的饮食却一再缩减。
到如今,摆在桌上的不过三道小菜,还有两道看得过去的硬菜罢了。
可就算这样,能得戚长容青睐的也是极少,她下筷的速度匀速缓慢,咀嚼动作更是优雅至极。
戚长容眉眼沉静,面无表情,就算是姬方这等在皇宫内修炼多年的人精,长时间相处下来,竟也无法判断出她的喜好。
好似,所有吃食在她眼中都是一样的,只是用了果腹罢了,毫无特别之处。
对此,姬方不由有些怜悯膳房,费尽心思的想要讨好天下日后的主人,结果人家根本不当一回事。
就算再怎么精致,落到殿下眼中,也和寻常一般无二。
半刻钟后,戚长容放下玉箸,从内侍手中接过清水漱口。
据侍夏离东宫觐见陛下已经过去许久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姬方一边伺候戚长容,一边心里惴惴不安,怕出了意料之内的意外。
按理来说,陛下日理万机,应当只是问侍夏昭训几句话罢了,又如何会耽搁这么久?
就在姬方满腹狐疑不可解时,东宫外又传进了通禀声。
小内侍低眉站在门边:“殿下,元夷公公带着陛下的口谕求见。”
听了这话,姬方一脸惊慌失措,手不由自主的一抖,差点摔了茶盏。
元夷大公这时候来做什么?
难不成是侍夏昭训真的惹了祸?!
相比姬方的恐惧,戚长容反倒淡淡一笑,并不意外:“请元夷公公进来。”
很快,元夷进来了,并且传达了晋安皇的旨意。
元夷的视线在殿内环视一圈,最后略略的在眼前的餐桌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收回目光,垂眸道:“陛下召太子殿下于御书房觐见。”
姬方眼前一黑,肝胆俱裂。
完了完了,看来侍夏昭训惹的祸不小,竟然还牵连到了太子殿下。
这不,太子殿下即将要去给她收拾烂摊子了。
闻言,戚长容起身,平静的吩咐身旁的人:“姬方随侍。”
姬方:“……”
作为东宫太子唯一的贴身内侍,姬方毫不犹豫的抬脚跟了上去。
临走之前,他的目光从餐桌上一扫而过,等再抬眸小心翼翼的看着前面人时,他的眸底蓦地出现几分诡异。
太子殿下表现得太过冷静了,就好像所有事都在她的意料之中似的。
不值得惊讶,也不值得意外。
离开东宫的那一刻,正好是殿下平常用膳时分。
见此,姬方心底的诡异越发浓郁。
果真,所有一切都是殿下计算好的,明知陛下会在用膳之时传唤于她,所以竟然提前用膳填饱肚子了吗?
这是要养足精力,全力对待的意思?
姬方嘴角一抽,原本略有些惊慌,却在不知不觉间平静下来。
没关系,有殿下在身侧,就算天塌下来了,殿下也有计策应对。
抱着这样一股盲目的自信,姬方终于不再不安,神态兼更加自如几分。
一路行来,元夷在前方带路,交错的宫道中,竟然没有遇到一个宫人,仿佛这条路线早就被清理过,空空荡荡的,幽静且没有一丝人气。
戚长容面不改色,步伐从容。
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元夷停在御书房外,歉意的朝戚长容说了一句:“太子殿下请稍等,容奴先去通禀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