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八日,兴庆宫。
琴妃于梳妆镜前,发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密信。
密信中的内容很简单,无异于是对她各种各样的警告,以及最后一日的‘要命’通知。
同样的信,琴妃每日都能在此处看见一封。
她已经习惯了。
所以此时瞧见密信外通红的印尼,她不仅没有半分的惊慌,甚至还习以为常的将之拿起,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读阅了一遍。
末了,她嗤笑一声,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严严实实地遮挡了眼底的情绪。
“同一种花样玩了五天,你们倒还不觉得腻味。”
五天的信件,五天的威胁,时时刻刻的惶恐不安。
几天的折磨下来,琴妃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下的青黑浓郁更是到需要用厚厚的脂粉才能勉强遮盖住。
她的体力与精神已经绷到了极致。
再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彻底底的被击垮。
说完这句话以后,琴妃平静的如一潭死水般,动作缓慢地将密信收拢到梳妆台下的匣子中。
里面已经放了四封,这是第五封。
把信放进去,再轻轻的将匣子合拢藏到梳妆台的角落。
片刻后,琴妃掀开眼眸,静静的望着铜镜中双眼无神,且略显颓废的自己。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唇角忽而向上微微一勾,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
听不出情绪的叹息声从她的唇角溢出。
良久,琴妃拿出红色的唇纸,动作优雅地放在唇间微微一抿。
也许是琴妃的毫无反应彻底激怒了在暗中盯着她的人,到傍晚时分,在宫殿内除了她以外空无一人时,一个身穿太监服的男人忽而出现在殿中的角落中。
仿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见到他,琴妃没有任何惊讶:“你主子让你来,是想对本宫说什么?”
“娘娘当中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面色阴沉的太监冷笑道:“为了隐藏东宫太子可有可无的一个小秘密,要搭上自己女儿的一条性命,值不值得?”
“本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琴妃仍旧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眸色淡淡:“这话该本宫问你,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秘密就搭上你的一条性命,对于你主子而言,又值不值得?”
小太监阴沉沉的笑了笑:“娘娘这话可就折煞奴才了,奴才只是深宫中毫无存在感的太监罢了,哪里能值得主子们一句‘不值得’。”
“看来,你已经知道接下来等着你的是什么了。”
“不过一死罢了。”小太监耸了耸肩,并不因此句话中的威胁而动摇:“一条狗命,活与不活并无区别。”
“只是琴妃娘娘,您日后当真不会因此事而每日活在懊恼与悔恨当中?”
见琴妃毫无反应,小太监继续道:“因为娘娘您的选择,十三公主必将凄惨无比的死去,在她死去之前,奴才的主子一定会让公主殿下尝到什么是人间极恶,从天堂坠入地狱……此等滋味非常人能言明。”
“娘娘放心,奴才的主子可不是什么好人,就算死也不一定能让十三公主死得痛快,今日放在您梳妆台前的是一封密信,明日说不定就是一根被切下来的手指,后日或许是一只手掌……”
“要是娘娘仍旧不动摇,大后日,应当就是公主殿下的头颅了。”说到这儿,小太监无视琴妃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摇头‘啧’道:“接下来的每一天,十三公主都将活在无边无际的恐惧之中,奴才的主人会让她到死都记得,是养她的母妃害了她,是娘娘您放弃了她。”
琴妃下意识握紧了双拳,粉嫩的双唇被自己咬出了血印,鲜红的鲜血从伤口中溢了出来,使她的唇角更添一抹艳色。
即便如此,小太监还是没有任何的收敛。
甚至看着这位常年身居高位的后宫娘娘受威胁,他心底生出了一股病态的满足。
只可惜,穷尽这一辈子,他也只有这么一次耍威风的机会。
琴妃冷冷的望着眼前的人,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你说完了吗?”
“该说的,奴才都说了。”
“能用奴才这条狗命换取十三公主的性命、换取娘娘与太子殿下日后几十年的不安宁,值。”
琴妃面无表情,随手取下发间的簪子扔到小太监面前。
只听得‘叮当’一声。
紧接着,她抬起手来拉响了床榻让的长铃。
细绳晃动的瞬间一阵刺耳的铃铛声在耳旁炸开。
不多时,外面便涌进了一群人来。
琴妃指着跪在面前的小太监,冷声说道:“此人偷盗陛下赏赐给本宫的宝石簪子,快快将他拖出去,堵住嘴乱棍打死!”
听闻此话,兴庆宫的宫人大惊。
作为后宫的主子,琴妃的脾气可谓是顶顶好的,除了不长眼的莲姬前来惹了两次以外,就再没有见过这位主子生怒。
而今,琴妃一开口就是要人的性命,不得不让他们迟疑。
见没有人行动,琴妃怒道:“怎么?在兴庆宫内,本宫还做不了主了吗?!”
闻言,得知琴妃动了真怒,众人皆惊。
兴庆宫大太监连忙跪地领命。
“奴遵命。”
随即,来了两个身强体壮的内侍,连拖带拽的把寝宫里的另一个人拖走。
那人并未求饶,似乎知道求饶也无用,一声不吭的被人拖了下去。
不多时,仗刑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一下又一下的,没一仗都在肉上打实了,时不时传进来的闷哼声,足以吓的人魂飞魄散。
然而即便如此,也没见从前心软至极的琴妃有半分怜悯之心。
她坐在贵妃榻上,优哉游哉的听着外面的声音。
直到半个时辰后,外面再无半点声息时,兴庆宫大太监躬身进来,低声回禀:“娘娘,人已经咽气了。”
“死了?”琴妃微闭着眸子,单手撑着额角,幽幽的问道:“确定了吗?”
“是。”大太监垂着眼眸,睫毛不自觉的颤了颤,心中的恐惧如流水一般,怎么也止不住。
他从来没想过。
一向仁慈的娘娘,竟然也会如此的狠心,眼也不眨的看着一条生命的消失。
曾经,他以为侍奉的是一位慈和的主子。
如今看来,却是他想多了。
皇宫中的女人,就没有真正慈悲的主。
真正心软的主,肯定熬不到如今的地步。
“既然死了,就拖到乱葬岗去,不要留在皇宫里碍了贵人多眼,记得扔远一些。”
此话一出,兴庆宫的人只觉得个个都毛骨悚然。
曾经性子软和的人,突然这么狠了一回,才是最吓人的。
想是如此想,可在深宫中待了多年,众人早就练就了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即使心中翻天倒海,面上也不会有任何的反应。
于是,大太监如言将人带了下去。
待他们走以后,琴妃疲惫的叹了口气,面上的轻松之意散去,只留下令人心惊的厌烦。
片刻后,琴妃道:“本宫乏了,你们下去吧。”
“是。”
“是。”
内殿的人全部退下。
琴妃一人坐在贵妃榻上,皱着眉头不言不语。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终于有了动作。
走到内殿的书案前,垂着眼眸掩袖磨墨。
随着水墨圈一圈圈的荡漾着,琴妃的眼眶也越来越红。
最终,她压下心里所有的情绪,于书案后翻出崭新的信纸,在上面落下一个又一个娟秀的字体。
……
太师府。
得知兴庆宫中死了一个人的消息后,蒋伯文的脸色异常的难看。
巴托紧声道:“没想到琴妃居然如此硬气,竟然真的连女儿的命都不要了,就为了守住东宫太子的一个秘密?”
蒋伯文深吸了口气,脸色越来越难看:“如此说来,东宫太子的秘密一定很重要,或许对于晋国皇室而言,有可能致使其获灭顶之灾。”
唯有如此,才能解释为什么琴妃宁愿舍去自己的女儿,也一定要紧闭嘴巴,什么都不说了。
可惜,无论蒋伯文怎么想,也想不出戚长容有什么秘密值得琴妃如此不顾一切的维护。
想罢,巴托便问:“大人可否知晓其中内情?”
“不知。”蒋伯文摇了摇头,谨慎道:“在我的记忆中,太子一直很本分,从来没有什么出格之事。”
是以,对于所谓的秘密,蒋伯文根本不知。
甚至于,他开始怀疑,所谓的秘密到底存不存在。
可若是不存在,琴妃为何要拼上戚自若的性命,而不将此事闹的人尽皆知?
唯一的解释是,一旦此事闹大,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窥探东宫太子,使其所有的秘密无所遁形。
正是因为如此,上京才会像此时此刻这般平静,一点关于公主失踪的消息都没有传出来。
怎么都说不通。
而又似乎怎么都能说得通。
蒋伯文凝眸不语。
见状,巴托沉思半响,又问:“既然琴妃拒不合作,十三公主该如何处置?”
那样的皇室贵女,被他们囚禁了半个月之久,人早就被折磨的不像样了。
其实就连巴托也没有想过,有一天十三公主,真的会成为皇室的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