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一殊眉头一挑,说道:“再过不久就是中秋佳节阖家团圆的日子了,陛下去,会否就是为了与琴妃商量此事的?”
晋安皇后宫冷清,身处于妃位上的只有两个,中宫更是没立,其中一个妃子常年居于佛堂不问世事,剩下的就只有琴妃了。
出去琴妃,剩下的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是以,为了皇家的颜面,即使琴妃再怎么不受宠,陛下也只能选她来主办宴会。
“太傅说的有理。”戚长容颔首,径自起身:“既然父皇召孤,孤自然不能不从。”
杨一殊霎时明白她的意思,忙也随之而起,恭敬的朝戚长容拱手道:“臣入东宫也有些时辰了,就不继续打扰了,臣先告退。”
戚长容:“太傅请便。”
离开时,杨一殊特意在庭院中逗留了些许时间,目光在奴仆中环视一圈,却没有找到预想中的人。
他脚步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的迈开脚,头也不回的出了东宫。
戚长容目送杨一殊离开,等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时,姬方敬声回禀道:“昨夜暗卫队处理了东宫的眼线,其中就有杨太傅的。”
“意料之中。”戚长容很是平静,在杨一殊眼中,东宫就是个香饽饽,怎么可能不想咬上一口?
姬方默默的叹了口气。
戚长容想了想,吩咐道:“他们安插在皇宫的眼线必不会少,你去查清楚眼线及他们背后的人,再给孤拟个名单出来。”
姬方点头应下,又问:“查出来后,是否要……将之拔除?”
“暂时不动,待孤看了名单后再做决定。”
青石板地葱葱绿,宫墙红瓦多曲折。
眼看杨一殊终于从东宫出来,在树后面等候多时的韩正庭连忙迈步迎了上去。
“太傅大人留步。”
杨一殊转头看去,目光蓦然一沉,一言不发的走去将他拉进角落。
“你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在东宫外面徘徊!”
韩正庭赔着笑,解释道:“太傅大人息怒,我这也不是想尽快知道舍弟的情况吗?你也知道,家中父母可担忧的很啊。”
说到韩愈,韩正庭就不由得一阵惊悠。
韩愈是韩家最小的公子,从小是泡在蜜罐中长大的,要不是为了沾东宫一点光芒,好为日后他的仕途铺路,韩家又怎么舍得让这个宝贝疙瘩跋山涉水受尽苦难?
去也就去了,偏偏还不能按时回来,这可不就让韩家父母操碎了一颗心。
因此他们才会走门道,仗着家中有几分关系,托杨太傅来东宫问一问。
不说别的,至少要尽快将韩愈召回来吧?
杨一殊没说话,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注意他们,才拉着韩正庭从一条小道离开。
“韩小公子安全的很,况且还有你们家中小叔在那边照应着,能出什么事?”
韩正庭叹了口气:“我那子文小叔就是个不靠谱的,一旦出事跑的比谁都快,我们怎能放心将小弟交到他的手上?”
听到这话,杨一殊没有出声,他看了一眼宫道尽头的分岔路口,随后道:“韩小公子怕是要过段时日才能回京,你最好让韩夫人韩老爷做好准备。”
太子心中本就因为赈灾粮食一事而对他心有不满,此时他是万万不敢去求情的。
听出杨一殊话中的无奈,韩正庭大惊:“怎么会这样!太子怎能自作主张?她凭什么?!”
“就凭她是太子,你别忘了,这天下仍是戚氏皇族的天下。”
杨一殊提点他:“而太子是下一任帝王,日后莫要再说这样的话,免得引火上身。”
韩正庭自知失言,他思量着杨一殊说此话的意思。
到底是在维护东宫,还是单纯的告诉他东宫的重要性?
倘若只是为了维护东宫,那么他就要怀疑杨一殊帮韩家到底存了几分真心,亦或者从头到尾都只是为了利用韩家做事。
韩正理垂着眼眸,不曾说话。
仿佛猜出韩正庭的不满,为了安抚他,杨一殊又空口无凭的给了个承诺:“你放心,一旦有机会,我就会劝太子将东南之地的公子哥们全部召回来。”
韩正庭点头,追问道:“大概需要多久?”
“我不知,端看太子怎么想了。”杨一殊摇头,心里极为烦躁韩家的不识趣。
身为当朝太傅,地位尊崇,他多久没有体会过束手无策的感觉了?
偏偏韩家的人不懂适可而止,竟然还派韩正庭跟踪于他。
韩正庭还想再问,杨一殊已经不耐烦的开了口:“你别问了,太子心里还在记恨世家用东南之地的那批粮食威胁她,我现在自身难保,更别说救你弟弟。”
“听我一言,只要你弟弟没有生命危险,暂时不要动让他回京的想法。”
否则后果,谁都无法预料。
最好的选择就是不管,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等太子将心中的怨气出了,到时候就什么都好说。
见他神情凝重,韩正庭明白他未曾说笑。
大约现在的杨太傅,在东宫也寸步难行。
兴庆宫,皇帝难得驾临,宫人们纷纷谨慎小心,来来往往的走在殿内,几乎连脚步声都没发出。
琴妃面上带着一抹温婉的笑意,放在桌下膝上的手却差点搅碎一张手帕,心底纠结不已。
琴妃很想问问他来做什么,可又因多年来的谨小慎微而咽回到了嘴边的话。
晋安皇最讨厌多嘴多舌的人了,她还有一儿一女要依靠于他,她不能冒险得他的厌恶。
晋安皇享受着难得的惬意时光,忽而从山水画中抬头望殿外瞟了一眼,似不经意的道:“传令的人已经去了这么久,太子怎么还没来?”
琴妃瞬间冷汗涔涔,实在弄不明白他是随口一提,还是别有深意,只好道:“许是有什么重要的是临时耽搁了会,想必现在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
“哦,这世上还有比朕更重要的人或事?”
“自然没有。”琴妃自知失言,面不改色的解释道:“可保不齐有何意外,况且太子不喜撵架,从东宫徒步行至兴庆宫,也需要些时间。”
“你倒是了解太子。”
晋安皇难得放松,本不在意,可当目光触及到琴妃越发显得苍白的脸色和局促的神情,他目光一顿,转瞬又恢复威严。
站在晋安皇的位置,琴妃十分清楚,太子最好不要与后妃有过多的牵连,即使生身母亲也一样。
她想也未想,垂眸苦笑:“太子与臣妾不亲,这些事,也是臣妾从宫人口中听见的。”
这话出来,晋安皇忍不住笑了,他曲起腿来,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在桌面轻轻叩击,眼中带了些许深意:“你是在怨朕让你们母子分离?”
怨,如何不怨?
十月怀胎在期待与浓烈爱意中降生的孩子,却在不知事时被安排走上了一条危险而充满荆棘的路。
晋安皇作为罪魁祸首,她怎能不怨?
可这话她不敢说,再浓郁的怨气,到了晋国之主的面前,都只能化为绕指柔。
闻言,琴妃做出一副受惊的模样,‘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臣妾没有,望陛下明鉴。”
她虽是不承认,可晋安皇心里比谁都明白她在说谎。
这些年来,他们不就是因为在此事上的分歧而无法和平共处吗?
琴妃垂首低眸,情绪没有因为他的打量而受到影响。
内殿,原本还算轻松的气氛因两人口不对心的对话而缓缓凝固。
一人盘腿坐在软榻上,如鹰般犀利的眸子微睁。
一人一言不发的跪在冰冷的石头上,只管低头尽量躲避来自上方的视线。
这样的他们,不像帝王与妃子,反倒像狱卒与犯人。
恰在这时,戚自若匆匆从外进来,大着胆子,福身行礼道:“父皇,母妃,太子哥哥已行到外殿了。”
殿内的气氛明显有异,就连琴妃也匍匐跪在地上,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戚自若呼吸一重,更加不敢多话,紧张的手和脚都不知道该放哪儿了。
晋安皇看都没看一眼戚自若,淡声对琴妃道:“起身吧,莫要让太子瞧见了,引她多思多虑。”
琴妃大松口气:“谢陛下隆恩。”
当戚长容进入内殿时,气氛早已恢复正常。
晋安皇品着不知从何处收集的山水画,琴妃一派闲然的坐在下首,而戚自若则好似透明人,站在最角落处一言不发。
戚长容收回四处打量的视线,平缓的朝晋安皇行礼:“儿臣拜见父皇,愿父皇万安。”
晋安皇恩了一声,不辨喜怒的道:“为何来的如此晚?”
戚长容好似并未察觉晋安皇的不悦,如实回禀:“来之前,杨太傅突至东宫,儿臣为显尊敬看重,便耽搁了一会儿。”
既然是突至,就说明在杨一殊入东宫之前,戚长容是毫不知情的。
但皇宫有皇宫的规矩,任何外臣入宫拜见之前,都要递一张拜访的帖子,等被拜访的对象同意后才能入宫。
然杨一殊坏了规矩,这恰恰是最重体统规矩的晋安皇所不能忍的。
晋安皇多时不语,指尖轻轻摩擦着水墨画中的山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