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或许在以后某一天,此事会被有心人追查到,那时候弹劾我的折子,只怕会堆满了殿下的案头。”
“那又如何?”戚长容嗤笑一声,不屑道:“此事不违背大晋的任何一条律法,便是为人所知,那人也没有任何弹劾将军的理由。”
“如果有?”
“如果有,我只会当没看见,再让姬方用一把火烧个干净,眼不见心不烦。”
当然,前提是要利于社稷百姓。
戚长容问:“将军怕了?”
“君门从来不会怕。”
简单的言语,立刻让戚长容放下了心。
君琛既然如此说,就代表他接纳了自己的建议,倘若柳掌柜真能舍下血本慰劳边关卖血卖命的将士,那柳映雪就能名正言顺的得到君门的庇护。
从此以后,别说李家了,只要柳家不触碰大晋的律法,不做危害百姓的事,大可以在昙城横着走。
余下的路途,君琛未曾再言语。
他睁着眼睛,陷入了沉思之中。
此事的戚长容并不只有,今日她的所作所为所言,在冥冥之中为君琛开辟了另一条养军的宽阔大道。
若是能行……
或许他就可以不用再为每年的军饷发愁了。
傍晚时分,透过云层的光线变得昏暗。
昙城也不如白日热闹,街边的小摊正在收拾,买卖各种物品的店铺正在关门。
唯有客栈与娱乐场所门前挂着两盏大红灯笼,吸引往来的客人留宿。
戚长容回到城主府时,谢域早在院内等候多时。
除了必须要确认东宫太子殿下的安危外,谢域还拿了两本暂时拿不定主意的公务,想要请教戚长容的意思。
见到人来,谢域连忙拱手请安:“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戚长容直入正堂,在主位落坐,随手接过旁人奉上的热茶,轻抿一口润了润嗓子:“谢城主有何事?”
闻言,谢域道:“臣有两件事拿不定主意,希望能得殿下指点。”
“谢城主请说。”
“前不久,昙城外的西镇曾发生过一起农民与地主因争斗耕地而发生的命案,因涉案人数上百,乃是一桩大案,微臣不敢擅自定夺。”
见戚长容看了过来,谢域接着道:“本来,若是殿下没有途经昙城,此桩案件也会以最快的速度送入顺天府,请上面的几位大人定夺。”
然戚长容既然在此处,那便有更好的选择。
戚长容手指摩擦着杯口,想了想后问道:“无论发生何事,总有真相存在,想必谢城主手中已得了许多证据。”
“难就难在这儿。”
谢域皱紧了眉头:“据微臣所查,无论是农民还是地主,其实都不无辜,那地主霸占上百亩的良田,还几次三番的侵占别人的家产以壮实自己的家底,而参与此事的数十个农民,则趁着地主家不注意,不仅防火烧了地主家的宅子,还将地主家待嫁的女儿诱拐而出,最终……淫乱致死。”
说到最后,谢域吐字已然有些艰难,眼神也不由得黯淡了几分。
显然,在他所管辖之地出了此事,作为一城之主,谢域在自责的同时,或更……
人性之恶,远不是普通人能想象出来的。
戚长容道:“受害者都有谁?”
听到东宫太子询问,谢域收拾好了纷乱的情绪,回禀道:“除了地主家的待嫁女儿以外,还有三个乞儿,五个老人,以及……一个无辜的商户之女,其死状与那地主家的女儿,相同。”
“且按照底下人所调查出的证据,确是同一伙人所为。”
这桩案子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农民想要报复地主,所以残害了地主的女儿,做了放火杀人的事。
而那商户之女与路过乞儿,很有可能是因瞧见了什么而被灭口。
紧接着,谢域将收集而来的证据呈了上来。
戚长容一一翻过。
果真,与她的猜想相差无几。
不过涉事之人竟有九十八人之多……
她倒是没有想到。
翻看以后,戚长容表情寡淡,垂着眉眼漫不经心的问:“既然已经收集到了证据,谢城主又在为难什么?”
“殿下有所不知,在涉事的九十八人中,有七十二人都是农民,不管微臣怎么查,都查不出到底是那些人欺辱了无辜少女,是以暂时无法定罪。”
找不到人,便代表着其中或许还有几个无辜人员。
若是因此而将他们全部判定重罪,定有人会不服而生出事端。
毕竟这九十八人身后,还有几十个家庭。
戚长容垂着眸子,意兴阑珊的道:“既然如此,就都杀了吧。”
话音刚落,一室寂静。
谢域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粗暴的答案,惊道:“九十八人全杀了?”
“嗯,全杀。”仿佛怕谢域听不懂似的,戚长容再重复了一遍:“凡是涉事之人,一个不留。”
言落,她眼中已有了几分冷酷之色。
屋内众人皆静默不言。
见状,戚长容再道:“两日之内,孤要看见定他们死罪的判决书,劳烦谢城主将之罪状一一整理而出,贴于闹市宣于人前,实行定罪处决。”
说罢,戚长容抬起眼眸,冷冷的看了谢域一眼,随后起身离去,再不发一言。
那眼中的冷意,几乎渗入骨髓,令谢域脑中警铃炸响,下意识打了个寒战。
望着戚长容离去的背影,无人敢留。
侍夏歉意的朝众人福身,连忙跟随而去。
待她离开后,又过了片刻,正屋僵持的氛围才逐渐归为正常。
谢域呆立在原地,脑中只回想着戚长容所说的‘一个不留’的话。
站在旁边的温麒玉忽而道:“谢城主,我可否能瞧瞧这些东西?”
他指了指桌上的小册。
谢域点了点头,苦笑道:“本也不是什么重大机密,温大人自便。”
温麒玉点头,把桌上的东西看了个遍。
末了,他道:“谢城主,下官认为,太子殿下的判决很对。”
“可……”谢域张了张嘴,自有其看法:“那是九十八条人命,与其让他们以死谢罪,不如将其发配边疆做苦力,好歹还能为大晋做出少有的贡献?”
听到谢域的‘幼稚’言语,温麒玉轻轻一笑,羸弱的面容浮现出一抹无奈之色:“倘若谢城主真有此意……只怕日后会烦恼不断。”
“这些人从根里就坏了,他们若是去了边疆,或许大人还要烦恼他们会不会千方百计的通敌卖国,实在不美。”
谢域:“那杀了……”
“杀了,以绝后患。”温麒玉认真道:“不过都是些该死之人罢了,城主不该迷茫心软。”
太子殿下有一句话说的很对。
没热水。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那地主欺压乡邻是恶,那农民为发泄心中愤怒毁人财物牵扯无辜之人也是恶。
且他们的恶都是为了一己私欲,不值得让人原谅。
谢域再道:“若是要将他们的罪状一一列出,只怕那受害的两个姑娘,就再无清誉可言了。”
温麒玉一字一句的道:“下官相信,想必所谓的清誉,那两个姑娘更想要的是犯罪之人被绳之以法。”
“怨死之人,更需要公道与真相。”
谢域久久未曾言语。
九十八人的案子,已经可以称为一桩大案。
一旦将此事宣于闹市,或许会引起一阵恐慌。
就在两人对峙之时,沉默许久的君琛忽而无厘头的开了口。
“她很生气。”
闻声,温麒玉与谢域皆看向说话之人。
君琛莫名摇头,接着道:“谢城主,你让太子殿下很失望。”
谢域:“???”
不给他开口问询的机会,大将军已然高傲的仰着头离开。
见状,温麒玉也跟着摇头:“这般简单的案子,原本谢城主一人便可处理,不该有此番扭捏作态,导致让殿下怀疑城主的能力。”
谢域茫然无措。
一时间,他只觉得心神巨震,差点稳不住。
温麒玉想了想,终是提醒道:“殿下给了城主两天的时间,就代表她还没对城主彻底失望,若是在这两天内,城主大人能让殿下看清你的能耐,今日之事自然可以揭过不谈。”
“若是不能,只怕不久之后,城主大人就能收到来自上京的调令……哦,不,应该是贬令。”
听到‘贬令‘二字,谢域蓦然大惊失色,慌乱不已的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是。”温麒玉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半点不带威胁的道:“殿下需要的是不和稀泥的官员,百姓要的更不是不能维持民间清明的青天大老爷,要是城主大人什么都做不到,就没有必要坐在这个位置上了,可让贤于旁人。”
霎时,谢域面色苍白,浑身无力。
见他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温麒玉难得多了句嘴:“城主大人不是想要讨好太子殿下吗?下官愿给城主大人指一条明路,想要讨好太子只有一种办法。”
“食君之禄,忠君之忧。”
“既然城主大人的俸禄是百姓给的,就该给百姓主持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