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苏司主。”
见到青衣女子,李鱼客气地招呼了一声。
这青衣女子正是被李鱼从龙门村缉拿而回的越苏氏,得了都城隍青睐,在纠察司司主尚未归位之前,代行纠察司之责,也即日夜游巡之事。
毕竟都城隍当初因着香火衰落,信仰消弭的原因,不得己选择了将一应属司神吏封印起来的做法,助其度过最为艰难的时刻。
即便如此,在漫长的时间里,还是有不少城隍属神无法坚持下去,神体破碎,只留一点真性遁入阴世轮回之中,投胎转世为人。
如今都城隍府初步复苏,辅德王座下不过大猫小猫三两只,不少本该由署司普通神吏去完成的事,都落在了几位司主身上。
毕竟比起那些普通神吏,这些司主神体坚固,无疑能在封印中坚持更久,生还率更高。
是以这新近上位的越苏氏自然也不能免俗,不仅要完成自己本职纠察司的工作,就连对方那副男性姿态也在以田浩为首的几位司主的帮助下被剥离出来,化作独立个体去担负起速报司的工作,一个人当两个人用,看得李鱼叹为观止。
因此在见到青衣女子时,李鱼便唤其为苏司主;若是那少年游侠来了,自然便是越司主了。
听闻李鱼招呼,苏曲铃微微一笑,催促道:
“李先生,切莫让殿下久等了。”
李鱼不由轻啧一声,说实话,他还是不太愿意与都城隍见面。
自那日与对方发生矛盾后,辅德王一直态度暧昧,任由李鱼在城隍庙中活动,对于李鱼三番两次拒绝祂的召见也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
如今派苏曲铃前来唤他去赴除夕守岁之宴,想来是终于看不过去,要下最后通牒了。
“我能不去吗?”
虽然不抱希望,但李鱼还是顺口皮了一句。
“您说呢?”
与过去相比,如今蒙受城隍神敕的苏曲铃显得人性化了不少,一双柳眉弯弯,眼角眉梢俱是古灵精怪的笑意。
“行吧,”李鱼身子站直,整理了一下衣衫,“现在就去吗?”
“正是,”苏曲铃面色一正,轻轻颔首,“殿下特意吩咐过我,此次除夕之宴不禁生人入内,李先生您可携肉身同入。”
“还有这等事情?却是要恭喜辅德王殿下实力更复了。”
李鱼眉头一挑,却是从此事背后窥见了更深层次的内涵。
最一开始,都城隍从沉睡中醒来,召李鱼入殿觐见时,还得以入梦之法神感李鱼灵觉而入;到后来,李鱼主动灵感城隍神像便可叩请入内;再之后,都城隍犹有余力去唤醒几位沉睡在封印之中的下属。
到了如今,对方神域已然能允许生人肉身进入,不再似以往那般只能容纳念头阴魂了。
这一系列变化背后,正反应了都城隍实力不断恢复,与日俱进的事实。
“正常的神祇从沉睡中醒来,能做到这样吗?”
李鱼心底诞出狐疑,但并未在面上表露出来,只是道:
“既然是以肉身入神域,想来便不是在神像前凭都城隍殿下接引念头了,我们该如何抵达城隍神域?”
“借道阴世即可。”
苏曲铃微微一笑,朱唇轻启,吐出六个字。
李鱼恍然。
“原来是从阴世进入,我明白了。”
虽然他曾以安鲤之身游荡过邰城阴世,其间并未发现都城隍的神域,但苏曲铃既然如此肯定,想来其中定有奥妙,不必李鱼操心。
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位神道王公的手段,他无法揣度也是正常。
“明白就好,事不宜迟,还请李先生随小女子来吧。”
苏曲铃看了一眼天色,又催促了一句,手中一条银链挥舞而过,淡淡神力播散开来,面前便多了一道门户,古朴厚重,散发着淡淡的阴气。
这正是通往阴世的门户,得了城隍敕命后,苏曲铃便无师自通了一些类似技巧,比之当初安鲤直接从阴世突入阳世的粗暴手段,却是要精妙不少。
“有点意思。”
李鱼微微眯起眼睛,眼中光华一闪,而后面露恍然之色。
他并指如剑,指尖法力凝成一点,以一道玄奥的轨迹慢慢从虚空中划过,一道裂缝随之诞出,阴世气息不加掩饰地从中逸散开来。
“城隍庙之中的阴阳隔阂,似乎要比正常之地薄弱不少。”
心头有着明悟,李鱼将面前裂缝随手抹去,对着面露讶色的苏曲铃微微点头,便跟在其人后面走入了穿遁阴阳的大门,进入了阴世。
……
……
与上次安鲤来时相比,阴世之景没有任何变化,依然是如褪了色的老旧黑白照片一般,入眼所及都被染上了一层昏黄色的光晕,黑色的矮丘连绵起伏,蔓延看去,如同大漠沙丘一般横陈在大地上。
“昔年殿下自封之时,将神域遮掩起来,施以封印,一应神庙在阴世的投影也被挪入其中,故而阴世难见,无处可寻。”
见李鱼打量起四周,苏曲铃顺口解释了一句。
言毕,她手捏印诀,周身散发出淡淡光辉,一股香火之气弥漫开来,从她天灵之中浮现出一枚法印,正是城隍敕命。
敕命一现,周围虚空如同被投入了石子的池塘水面般猛然晃动起来,一座巍峨的都城隍府猛然出现在两人面前,山门、拜亭、两廊和主殿等一概不缺,大门两旁甚至还有柱联,“明明白白毋欺己,是是非非不放人”十四个大字笔走龙蛇,散发着凛然正气,令人望之心折。
“李先生,请。”
苏曲铃伸手一引,两人遂迈步而上,经堂入殿,穿廊过阁,直往正殿而去,一路上冷冷清清,不见他人。
“若是再过一段时间,殿下将所有属神接引回来,彼时殿宇峥嵘,仪卫森列,自不是如今可比。”
苏曲铃语带叹息,却没注意到李鱼饶有意味的目光。
“这位苏家大小姐说起都城隍府,全然不似一个新近得了敕封的怨灵恶鬼,话语里那股子自豪与叹惋却是骗不了人的,莫非......”
回想起其人身上重重事迹,李鱼心中略有所得,不过他并无直言相问的意图。
每个人身上都有秘密,只要不妨碍到自己,就随她去吧。
两人未曾在庭院之中过多停留,快步赶到正殿,方一入殿,只见城隍麾下众神俱都已然到位,一个个席地而坐,并无椅凳之类的坐具,面前设一矮几,上置美酒佳肴,金碧集聚,玉盤上餐,颇有初唐遗风。
而在最上首,辅德王端冕凝旒,冠眼剑珮,背后则是一架饰以明珠白璧的紫檀帘栊,其上灵光耀日,云影临轩,瑞气蟠空,夭蟜纵恣,似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神道重宝。
而在辅德王左手下位次席,阴阳司司主田浩独据一席,乌帽青裘,风度潇洒,对面则是那名怀有蜀山御剑传承的银甲武将,此人今日去了战甲,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高冠巨履,威仪甚重,生前定然是军中大将一流的人物。
他上首位同样是空着的,暂且无人入座。
见李鱼和苏曲铃匆匆入殿,辅德王面上含笑,伸手点了点李鱼,往右一指,诙谐道:
“晚来之人,可是要自罚三杯的。李小子你快些入座受罚罢!”
李鱼随着祂动作看去,却见正是那右上首的无人空位,不由微微一惊,再见场中众人竟然无人反对,就连最重仪轨的田浩都含笑望来,只得有些尴尬的入座,拿起案上酒爵,连饮三樽,权当赔罪。
佳酿入肚,李鱼面色一动,只觉一股精纯元气由口而入,直下脏腑,滋润起肉壳魂魄,不觉有些陶然其中。
“善,”辅德王满意点头,然后又看向李鱼对面的无人空座,摇头道,“还有客人未至,且稍待片......”
话音未落,一声佛号传入殿中:
“阿弥陀佛,看来贫僧却是来得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