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如玥和杨萍等人,就此别过。
杨萍曾试图挽留,但宋如玥终究不能轻信于人。于是临走时,她分明看到杨萍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在诚王府侧门内,杨萍最后一次问她:“殿下,当真不肯留?”
宋如玥一笑,手指搭着腰侧匕首:“本宫另有去处。”
杨萍:“自属下等行刺辰恭后,辰恭苦寻三年,都未曾发现属下,此地是个安全稳妥的好地方。殿下何不在此,召集林副统领他们呢?”
宋如玥微微抬高了声音:“本宫的顾虑,你应当知道。再这样纠缠下去,本宫倒要怀疑你,是何居心了。”
杨萍怔了怔,叹了口气,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好像忽然叫他变回了当年皇宫里心大如斗的小少年:“殿下知不知道为什么,此地分明收容了几户百姓,但仍如此安全稳妥?”
宋如玥:“你只管说。”
杨萍也笑:“此事关系到二十余人性命,殿下,请站近些。”
他姿态放松,宋如玥也就戒心稍减,脚步轻巧地站到他面前,目光垂落到一旁,侧耳屏息。
谁知杨萍忽然抽刀,闪电般向她劈来!
距离太短,向后,躲不开、挡不住。
宋如玥不退反进,抽出匕首看都不看,往身后一挥,“锵——”一声振开刀锋,手臂在寒冷空气中画出一个巨大的亮弧,紧接着骤停,锋刃压上了杨萍的喉咙。
一线鲜血,从雪亮的锋刀上蜿蜒下来。
杨萍喉结上下一动,怀中的人顿时紧了逼势:“别动。”
杨萍无奈道:“属下想咽口水。”
宋如玥:“……”
她怒道:“不准!”
杨萍就闷闷地笑起来:“殿下不讲道理起来,真是没变。”
宋如玥问:“所以,此处何以如此安全稳妥?”
“因为属下信不过的人,都死在了诚王府内。”杨萍苦笑,“只是没料到,竟成了大话。殿下真像自己说的那样,顺心如意么?”
宋如玥不答。
“当啷”一声,杨萍扔了手里的刀,但原本持刀的手,却勾了回来,如同拥抱,五指虚虚抵在宋如玥后心:“属下只想知道,殿下的心和骨气,是否也一如往昔呢?”
宋如玥一挣,匕首在他喉上切得更深,但依然没挣开他那五根钢钉般的手指,反被几道细细的劲力渗入心脉肌理,而耳畔的声音依然是彬彬有礼的:“殿下,诚王和启王先后辱没了皇室血脉,您自从落入启王之手,也沉寂了一两年功夫,方才又是谎话连篇,该如何取信于我呢?”
他对外界,竟也不是一无所知。
正如杨萍所说,宋如玥并没有什么能取信于他的办法。
她干脆放弃自证,直视杨萍双眼,道:“你若不信,本宫也没什么法子。但是,本宫还有必须要做的事,你若非要阻拦,本宫也不得不痛下杀手。”
杨萍看着她,好像天真似的,歪头笑了一笑:“那岂不就要看是殿下的刀快,还是属下的手快了么?”
生死一线间,宋如玥从来不怕。她手臂的肌肉一束束勒紧,而刀下越来越多的血,却如流自她自己的后心——
然而忽然有人高呼:“杨大人!”
两人俱是一怔。
昭雪从影壁后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杨大人!”
待看清了两人,他也一怔。
而后才扯动唇角:“殿下,殿下这是……”
宋如玥冷冷道:“这你要问问杨大人,哪里来的胆子,敢对本宫痛下杀手。”
昭雪脸色一白,目光又挪向杨萍。杨萍一耸肩:“咱们一贯的法子,你也知道。”
“我、我正是为此来的。”昭雪上前,试着要拆开他们两人,却纹丝不能动:“杨大人,我相信殿下!”
宋如玥感到,杨萍抵在自己背后的手指松了松。劲力仍在,只像风刀化作了寒雾。
“何出此言?”
“启王殿下……启王殿下从前常说的,安乐殿下看似莽撞天真,却因此最是个认死理的,执
着坚定,为先帝诸子女之冠。安乐殿下当年……是含恨出京,恨憎辰恭之心,不会弱于你我。因此我也相信,殿下不会与辰恭勾结……不会出卖我和各位。”
启王。又是启王。
宋如玥无端有些心浮气躁:“本宫是什么样的人,不必他说。”
昭雪显然也知道什么,眼眶一红,不替他分辩,只哀哀唤她:“殿下……”
宋如玥不看他。
昭雪又开始劝她:“殿下,杨大人也是,分明不愁出路,这几年,始终忍气吞声,无非是一颗仁心。想来从前也是常跟在陛下身边的人,总该和陛下三分相似,殿下看在杨大人这一份仁心的份上……”
他说起皇帝,宋如玥手一抖。
杨萍笑了。
他闪电般出手,劈手夺下了宋如玥的匕首,甩到一边。而后才对昭雪笑道:“你真是很会说话。”
宋如玥未及吃惊,杨萍已经把手从她背后撤走:“殿下,既有昭雪作保,你可能信任属下么?不若现在随属下回去,静候林副统领他们啊。”
宋如玥往后,退了一步。
仍是不为所动:面无表情,不说话。
其实,她只是还是不够信任杨萍。若在这里的不是他,而是袁进、林荣,她也就答应了。筆趣庫
至于昭雪……
宋玠自是高深莫测,这昭雪说起话来,倒也是滴水不漏,叫人想起他那善恶不定的主子。
忽然,她的身后,传来了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咚、咚、咚。
杨萍昭雪,起先还以为是宋如玥在敲,可见不是,三人俱是一惊,交换了一个惊疑不定的目光。
别说吉庆街上空无一人,便是有人,又有谁敢来光明正大,敲这昔日诚王府的门?
宋如玥当机立断,低声道:“昭雪回去。”
“不,”杨萍反驳,“您和昭雪回去。”
他似乎转眼,就把方才的针锋相对忘到了脑后。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刀和匕首,却被一只细瘦的手按住。
“外面不止一人,”宋如玥几不可闻地从牙缝里咬出字来,“其中一个,比你的脚步还轻,我几乎分辨不出。拦不住他们,白白送死,你就甘心了?”
杨萍一惊,果然凝神细细听,又听闻了一组细微的脚步。
他低眉一想,对昭雪一点头。
同生共死的几年,能给人带来的默契是难以想象的。昭雪意会,又看了宋如玥一眼,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宋如玥从杨萍手中选了匕首,轻轻按住门环。
“开?”她用口型问。
杨萍一摇头。
“等。”
正说着,那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依然是那样,不急、不徐。
咚、咚、咚。
宋如玥手背上青筋暴起。杨萍却放松得多,看着她,只心想:这得如何勤加努力,才能练出这样的一副好耳力?
……殊不知,却是她在宋玠手里,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一次又一次的绝望又不甘中,练出来的。
敲门声再次停了。
门外忽然有些莫名的静。
宋如玥听着两组脚步渐远,仍没有贸然说话。等了半晌,直到外头仍没有声音响起,她才挪石头抵了门,让开了几步,低声问:“我才刚想起来,你们谨小慎微,这处大门,怎么反而不锁?”
杨萍道:“辰恭的人,偶尔还会来搜查,从不落锁。一到了冬天,我们连脚印都不敢掉以轻心,何况这门?”
宋如玥却超乎寻常地意识到了什么:“……从不落锁?为什么从不落锁?”
杨萍愤愤道:“殿下不知他们有多粗鄙——”
宋如玥打断他问:“我看各屋各室之内,分明分毫未动,这也算粗鄙吗?”
杨萍一怔。
接着,他脸色一变。
宋如玥没问他如何不好,只是脸色也有些发白:“本宫是从正门而入,即是说,本宫与你们的踪迹,或许已经泄露?”
杨萍咬牙道:“是属下思虑不周……”
“若真论起来,分明是本宫过失。但此时论功过无益。”宋如玥
抬手压下他的话,目光一沉,道:“若外面有人盯梢,见本宫进来,也不会尽数撤走。本宫仍原路出去,演上一演,你们也好多些时间布置。”
杨萍:“……没有这样的道理!”
“这是唯一有可能,救下所有人的办法。”宋如玥面色不虞,语气已然有些严厉,“杨萍,本宫一人,或可脱身。否则,本宫问你,你们禁卫自身,可有一丝胜算?”
杨萍哑然无语。
他从小所被灌输的观念,若把他自己、皇宫禁卫同僚,与那些百姓,分别放到天平两端,他自是义无反顾;但若把一个仍未背弃宋姓皇室的宋如玥与那些百姓放到天平两端,他却横不下这个心。
正犹豫间,已听宋如玥轻声劝道:“什么没有这样的道理……你只是没有想通罢了。”又道,“此刻无暇做这些争执。”
说罢,就要开门而出。
却再次,被一声低低的呼喊叫住。
这一回,跑来的人是于三郎。
于三郎生怕赶不及,也跑得和方才昭雪一样气喘吁吁:“林……林大人!”
他语焉不详,但在场的两人却莫名其妙,都听出了他的意味。
于三郎上气不接下气:“急……急!”
虽急,却是喜事。
宋如玥杨萍两人才刚赶至半程,就见有人飞奔过来,扑通一声跪下了。
脚程之快、下跪之急,简直如一头忽折了翅的鹰。
而不同于于三郎,这一跪,简直让宋如玥熟悉得不敢相认。她近乡情怯似的,这才想起自己当年不管不顾地走了,除了辰子信,连天铁营也没去打过一声招呼,混蛋得无以复加。因此脚步生生一顿,然后,忽然发起抖来。
莫恒。
莫恒话不多,只道了一声“殿下”,话里的喜悦就都凝住了,只是少见地、明显地停在了脸上,衬得眼睛亮晶晶的,竟像只小动物。
杨萍也认得他,只是不熟:“你是莫……莫……”
“莫恒。”天铁营地营统领轻声接了他的话,目光还灼灼地落在宋如玥身上,忽而有了泪光,“殿下可叫我们好找。”
以他的性格,只说了这么一句,宋如玥也难免感怀,眼中心头一热。她亲手把人扶起来,可杨萍还记挂着先前的事,也是信任他,忙确认道:“是林荣副统领来了?”
莫恒忙点头:“正是。”又转向宋如玥,“殿下,方才敲门试探的,亦是我们二人。请殿下随我来。”
宋如玥忽然松了口气,面上一丝喜色还未褪尽,语气已经压得低了:“你和林荣来了……天铁营其他人呢?”
莫恒挺起胸,朗声道:“都在永溪城内,半刻即可赶来。”
他从小被聋爹哑娘养大、与无礼顽童厮打,有时十天不说一句话,甚少如此爽朗。但宋如玥此刻更留心的,是另一则信息。
半刻。
杨萍若有所觉,不可置信道:“殿下——”
“你回去将情况告诉林荣,再增派人手,守住此地一时半刻。”宋如玥再次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莫恒,你即刻去纠集天铁营待命,给林荣调配。”
如此,自然可解王府之危。
杨萍稍松了一口气,可尚有捉摸不透的、小小的疑窦。忽听莫恒问:“殿下呢?”
“我么,”宋如玥笑着摇了摇头,“我自有我要做的事。”
莫恒哑然片刻,拿不出半句话来拦她,只好干涩地问:“殿下……又是要去哪?”
宋如玥却不答反问:“城外,是不是已经打起来了?”
天铁营自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莫恒虽不夺目,却也是与夏林平起平坐的人,自然知晓:“是。”
宋如玥向他确认:“除了启王,穆王、燕王、辰静双,也都到了,对吧?”
莫恒不料她知道得如此详细,怔了一下:“是。”
宋如玥对他笑了一笑。
“该到的人都到了,辰恭难逃此劫。等皇宫乱了,我们到宫中碰头。届时,还有要紧事,要你们襄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