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三章

“我以金针贯脉,为你吸出颅内滞淤。再以五行走气散,助你经脉疏通。以后能不能看见,就看你的造化了。”

是谁……是谁在意识朦胧之际对他说话?他记得清醒的最后一刻,留在唇上那刻骨铭心的触感。那是夏轻尘,是他,一定是他……

“啊……”赫炎苍弘一声深叹,捂着剧痛的脑袋,猛地从榻上坐起。原本是黑暗一片的视野,在朦胧中透出了光。赫炎苍弘惊讶地看着眼前自己手掌的模糊轮廓,头脑止不住地眩晕着

“啊……呼……”他在眩晕中艰难地支起身体,挣扎着坐起“轻尘……轻尘……”

昏迷前最后一刻,他确定自己抱的是轻尘。醒来之后的孤身一人的环境,让他内心的不安成为了事实。他走了,直觉告诉他,他走了……

赫炎苍弘蹒跚地站起来,拿起墙边的方天画戟,一把推开房门,冲了出去。

分不清确切的时辰,赫炎苍弘沿着记忆中的道路,颠颠倒倒地踩着积水的地面,来到牛肉面馆儿的门口,抬眼只见紧闭的店门与搁置在墙边的招牌。

“开门……开门!”他用力地拍打着门上的木板,却引来了临近店家的注意。

“哎,你找谁啊?”

“三掌柜在哪里?”

“你找萧记的掌柜啊,走了。”隔壁的包子店活计答应着“昨天来了一群官兵,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天一亮就走了。你想吃面是吃不上了,不如来吃我的包子吧。”

“他们往哪里去了?”赫炎苍弘咆哮一声揪起伙计,直吓得那伙计浑身发抖。

“我……我不知道……他们都没有打招呼。好像……好像是向着南门去了……”伙计战战兢兢地说着,话未完,领口忽然一松,面前的人影瞬间消失不见“啊……这个人是鬼呀,怎么眨眼就不见……”

赫炎苍弘提着方天画戟,不顾淤血初散的眩晕,强催内力,急步奔出城门。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又突然地离去。为什么总给了他希望,又再度让他绝望。

夏轻尘,你休走!

飞跑的双脚,沾染潮湿的泥泞。面前是一望无尽的前路,不知该向何方。然而赫炎苍弘脚步不停,心跳加剧,仿佛宣泄心中疯狂的怒吼一般,提着画戟,朝着未明的前路纵步狂奔。

而同一时间,前方逆行的密林道上,远远可见行军的仪仗。李昆岭奉命率将南下,欲迎请夏轻尘还朝,不料未至轩城,反遇赫炎苍弘!

狭路相逢,李昆岭震惊之下,立即下令凝神戒备。

“赫炎苍弘!”

“你是谁?”赫炎苍弘双腿撑住身体,抵抗着阵阵眩晕。微开双眼,轻看了一眼眼前的阵仗。

“大胆蛮夷,竟敢私自越境!”

“夏轻尘在哪里?”无心耽搁,赫炎苍弘画戟点地,威胁地问道。

“阴魂不散!今日岂容你再亵渎侯爷!众人听令,杀了赫炎苍弘,为侯爷雪耻!”

一声令下,随行士兵身上佩剑唰然出鞘,凛凛青光,直逼赫炎苍弘。寒光耀目一瞬,赫炎苍弘手持画戟猛然挥出,强悍的气劲震动四周景物,撼人心旌。

“我要见他,谁也不能挡我!”

“杀!”李昆岭手握长剑一声令下,身边精锐齐冲而上,轮番围攻赫炎苍弘。赫炎苍弘一声大喝,画戟怒扫,划开面前血路一条。殊不料头颅忽来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猛地一暗。

“啊……”身体摇晃的瞬间,脑后两道白刃同时砍来。他猛一低头,冷风便贴着后颈扫过。画戟倒戈横勾,一举斩杀身后两人,赫炎苍弘猛退两步,一戟撑在地上,粗喘不已“呼……呼……啊……”

眼前的视线,忽明忽暗、天旋地转。

“你的双眼……”李昆岭眼光一寒“好机会!众人齐上,一举诛杀!”

瞅出对手弱点,李昆岭滴水不放,挥动剑气击响四周积水,欲一举扰乱赫炎听觉。赫炎苍弘紧闭双眼,反手拍出两掌,力虽劲,却失了准头。李昆岭瞅准眨眼缝隙,一剑刺来,正中赫炎肩头。

“呃……”赫炎苍弘长腿一弓,止住身体的摇晃,肩头一耸,将他连人带剑震退出去。画戟左右盘舞,杀开前路,举步狂奔。

半空降下的雨,打湿衣襟,疗伤初醒的赫炎苍弘,渐感眼前眩晕难当。加速的脚步与心跳,伴随着体力的流失,渐渐力不从心,他终于脚下一绊,跌倒在地。

“啊……”沾着淤泥的手掌撑起身体,却又再度昏转着倒地。赫炎苍弘翻过身躺在水里,任苦涩的雨水,冲洗自己迷蒙的双眼。

在哪里,到底在哪里……既然要走,又何必相认。既然有心埋伏,又何必为他医治……为什么,为什么得到的总是要失去……挣扎过,挽留过,最终仍是空梦一场。昨日的情、过去的爱,在心中落定尘埃。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原来生命的过程,就是不断地失去,拥有的,只是记忆。在自己的心中,终生挥之不去。

躯体与四肢传来的疼痛,是追兵已至眼前;迎头砍下的刀剑,让自己的肉体飞溅出血红。赫炎苍弘握紧手中的方天画戟,多年前,他只身踏入中原,手中只有这口兵器;如今,辗转人生,沧海桑田,手中留下的,依旧只有它。赤金的光芒,蠢蠢鸣动,映照昨日的荣耀与使命——这许,这就是命中注定,注定他今生不能倒在此地。

“啊——”一声虎啸般的怒喝,赫炎苍弘凭借意志,一瞬间恢复锐利,画戟猛转,拦腰砍斩削身周众人。挺身再起,烈炎之招如贯日长虹,眨眼荡平四周景物。方天画戟所指之处,斩腰断首,扫起漫天血肉如红雨降下。李昆岭避之不及,当场断首倒地。

“我在流浪中找寻失去的一切,却发现一切早已失去。如果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是生命的真义,那我已在这轮回中辗转了一回。手中失去的他,留在了我的心里,不会再失去。”赫炎苍弘满身浴血,如入无人之境,长腿迈开,踏出一地血流成河“而我,终于不用再继续流浪,你明白吗?”

手一伸,如探囊取物一般戳穿李昆岭的护心铠。

“呃……”李昆岭难以置信地望着胸前的利峰,抽搐的嘴角,艰难地吐出最后的声音“没想到,还是杀不了你……”

“喝……”顺手一震,甩开最后一抹血红。赫炎苍弘无语无言地转身,茫然的脚步,已渐渐变得沉稳。昂首在绵绵的雨幕中,步上归途。

而此时,在千里之外,张之敏和重居正穿着穿着蓑衣,并排坐在缓缓前行的马车外,赶着牲口。后面慢吞吞栓在车尾上跟着的,是不愿拉车的妖狐。夏轻尘正屈膝缩在摇晃的马车内,枕着皌连景袤的大腿,昏昏欲睡。

“阿袤,还有多久才天黑?”

“还早呢,你睡吧。”皌连景袤轻抚着他的脑袋,靠在马车壁上,伸展着自己的两条长腿。

“萧允伤得那么重,把他一个人丢下,会不会出事?”

“你在担心他?”皌连景袤扳过他的脸,低头吻了下去。

“唔嗯……”夏轻尘喘过气来“我只是不想亏欠他……”

“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我那一剑只是让他痛,并没有伤他性命。敏之已将他托付给隔壁的王掌柜照顾,相信过不了几天,朝廷的大队人马就会跟来。到时他随着队伍回雍津,自会有人替他医治。”皌连景袤拍拍他“别想太多了,睡吧。”(囧,阿萧,你变成弃狗了。。。)

“嗯……”夏轻尘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盛夏的雍津城,在一派怡红翠绿中喧嚣不止。纵然容太后大丧期间,禁止一切饮宴歌舞,但上等士族的集会与繁荣的商贸却没有因为这场丧事而受到打击。相反地,因容太后与皌连景兰在朝而受到排挤的少傅一派,正筹谋着趁此时机迎回夏轻尘,再掌朝政,但另一方面,他们又忌惮着已经解开禁令的南王皌连景焰,不敢轻易妄动。

还不等容太后大丧完毕,皌连荣珍就迫不及待地下旨恢复皌连景焰的自由,然而旨意下达了许久,皌连景焰却没有立即返回雍津王府,而是依旧深居在当年禁足的清泉宫,久久没有动静。

这一天,温泉水雾缭绕的清泉宫外,意外地停着一辆精致的马车。

皌连景焰那天正披着薄衣在莲花池边泡脚。常年深居检出的生活,让他的肤色,像羊脂白玉一般无暇。摆脱了青涩的年纪,逐渐成熟的他,不仅拥有了皌连一氏共同的修长身材,也拥有了一张越长越像他父亲的脸。

莲花池里的鲤鱼痒痒地轻啄在他的脚上,皌连景焰百无聊赖地伸着懒腰,将一顶荷叶盖在脸上,却意外地听见背后的嬉笑声。

“嗯?”直起身,循声望去,只见对面的荷花丛边,一抹翠绿的身影,乌发云鬓,正掩着嘴对他笑着“翠娘!”

皌连景焰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又惊又喜地迎了上去。

“见过王爷。”

“拘束什么。”皌连景焰扶住她,眼露惊喜地打量着“你是几时回来的?”

“回来好久了。只是此地一直有人把守,不能前来探望。”翠娘低头笑道“一眨眼,王爷都长这么大了,刚才乍一看,还以为是老王爷在世……”

“你却还是这样美,一点儿也没变。”

“哈……”翠娘回头招了招手,只见远处的莲花池后,慢慢滚出一个胖呼呼的红团子,大老远地用荷叶遮着自己的身体。看见翠娘招手了,这才探出一个小脑袋,啪嗒啪嗒地跑了过来,有些认生地躲在翠娘身后

“这是……”皌连景焰眼中流露出吃惊的神色。

“他是侯爷的养子。”翠娘扶着那四五岁的孩子上前“子安,给王爷行礼。”

“夏子安拜见王爷……”小胖团规规矩矩地跪下磕了个头,又滚滚得爬了起来,怯生生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子安……”皌连景焰眼中涌出泪水,慢慢伸出手去,将他抱起来,抚摸着他秀气的小肉脸,一时感慨万千、泪如雨下,又惊又喜在他红扑扑的小脸蛋上亲了两下“子安……子安……”

“王爷,对不住……当时的情况,小翠只能这样做……”

“我知道,我知道……”皌连景焰兴奋地抱着那孩子“子安,子安……叔叔带你去吃点心好不好?”

“娘……”子安似乎被他过分热情的举动吓坏了,小脚在他怀里乱踢着,伸手去求翠娘,挣扎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哇哇哭了起来。皌连景焰傻眼地将他还给翠娘,忙不迭地哄着。殊不料此时园子外忽然传来一声高呼:

“圣驾到——”

皌连景焰和翠娘还来不及接驾,莲花池外就远远地跑过来一个十岁大小的孩子。玄底金绣的龙袍,包裹着依旧圆乎乎的小身子,啪嗒啪嗒地跑过石头路,一下扑进了皌连景焰的怀里。

“皇叔!”

“珍儿?!主上……”皌连景焰和翠娘匆匆跪地接驾“罪臣拜见主上。”

“皇叔?”皌连荣珍有些迟疑地看看他,眼光一瞪,看到一旁正在抽鼻涕的夏子安。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一股敌意油然而生……

(史上最炮灰龙套集体灭团。。。。。。阿得不愧为本书第一暴力人,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杀人。亲妈牌便当代言人非他莫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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