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又一次吃饱喝足,两位年轻的学生警小心翼翼地将一叠厚厚的信纸、一支精致的钢笔、一支古色古香的毛笔以及一个散发着墨香且已研磨好的墨盒摆放在了擦得干干净净的饭桌上。
而在信纸上方,还平平整整地摆放着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中日两种文字:“烦请您,将自已自遇见片山课长起,直至与片山课长相处期间所经历的所有事情,详尽无遗地书写下来,并认真回答以下列出的问题……”
佟成,身为老北京汉军旗人后裔,其行事作风和他那位出身不凡的父亲如出一辙。尽管接受新式教育时已经读到初中毕业,之后又在警察学校深造了整整三年时间,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早在小学时期就练成了一手令人赞叹不已的好字。
此刻,只见佟成从容不迫地伸手拿起那支毛笔,先是轻轻地将笔锋浸润于墨盒之中,让饱蘸浓墨的笔头充分吸收墨汁。待吸足墨后,他又缓缓地把毛笔抽离墨盒,接着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用手仔细整理起笔尖处柔软细腻的狼毫来。
经过一番精心打理,那原本就挺拔秀丽的毛笔变得更加完美无瑕。一切准备就绪后,佟成才终于深吸一口气,神情专注地落笔开始书写起来。
事实上,早在昨天尚未下车之际,对于如何回答这一路以来所发生的种种事情,佟成就已经在心中暗自酝酿多时了。有三件至关重要之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写入这份报告中的,至于其余部分,只需如实陈述即可。那么,究竟是哪三件事呢?
第一件事是关于陈先生给他一块大洋的事情。这本来无需赘述,即便日后此事被揭露,其实也无关紧要。毕竟在火车上,列车员和乘警接受乘客小费这种行为并非严重违规之举,何况那一块大洋还是在远离山海关的天津武清站收下的呢!
然而,与这件小事相比,接下来要说的两件事可就非同小可了。
第二件事乃是刘勋、藤源以及自已和门琅私自瓜分票款之事。
这件事万万不可曝光,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绝非仅仅是被开除那么简单就能了事的,情况严重时,他们或许会被发配到荒无人烟的老林子里砍伐树木,又或是被迫前往抚顺的露天煤矿从事挖掘煤炭及背负煤炭等艰苦劳作。
想象一下,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下辛苦工作,简直生不如死啊!所以说,对于这件事必须守口如瓶,绝不能让它有丝毫泄露的机会。
至于第三件事,则是陶三哥所提到的有关陈先生身份的秘密——陈先生竟然是来自南京特务处的重要人物。
这件事更是忌讳莫深,要是不小心将其记录下来,不仅会牵连到陶三哥,还极有可能引发一系列极为严重的后果,给自已引来杀身之祸。因此,无论如何都要对这件事三缄其口,确保它永远深埋于心底。
这三件事对于佟成来说,重要性和紧急程度各不相同。其中,第三件事最为隐秘,除了他自已和陶三哥之外,再无他人知晓。佟成暗自思忖着,这件事或许永远都不会被人提及,因为它实在太过隐蔽。然而,世事难料,谁又能保证真的无人问津呢?想到这里,佟成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至于第二件事嘛,无论刘勋、藤源还是门琅怎么说,佟成都下定决心要死死咬定,坚决不认账,哪怕为此可能会遭受更为严厉的惩处,他也在所不惜。
毕竟,刘勋给了自已那十块大洋不仅是偷偷给自已的,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更重要的是,当车上枪声一响,片山让他在一份文件上签字,佟成就觉得事情要坏,将那十一块大洋都给了陶三哥。
只要在自已身上搜不出来,就算另外三个承认了也没关系,反正自已就是不承认,还要倒咬一口说刘勋是在污蔑自已,要是真将自已逼急了,他甚至都能将刘勋那三个姨太太的事儿都给揭发出来。
相比之下,第一件事在佟成眼中简直不值一提。他认为这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大事儿,无需过多在意。
就在他这般思考之际,佟成手中的笔却如同疾风骤雨一般,在纸张上迅速地舞动起来。转眼间,佟成就洋洋洒洒地写下了满满三五页纸。
他所书写的字体是整洁的行书小字,每一个字都犹如精心雕琢而成,笔画流畅自然,颇具韵味。就连站在一旁的两个学生警看到后,也忍不住发出了啧啧的称赞声。
“哎呀妈呀,这字儿写滴也忒好咧吧!”
“简直跟那字帖一个模子刻出来滴,太尿性咧!”
显然,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工整的文字。这些赞誉之声传入佟成耳中,但他并未因此而分心,依旧全神贯注地继续书写着。
完成书写之后,佟成轻轻地放下手中的笔,然后将这几页纸拿起来,逐字逐句地又认真阅读了一遍。随着目光在文字间游走,他很快便察觉到其中存在着一些不够严谨、周密之处。
尽管已经意识到这些问题,佟成竟然没有对其做出任何改动,甚至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未曾更改。
他坐在椅子上,微微向后靠去,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心里暗自思忖道:“反正调查人员日后肯定还会再次询问我相关情况,到时候只要推说当时记得不太清楚就好了。”
身为一名拥有七八年警龄的资深警察,佟成对如何应对此类审查可谓轻车熟路、游刃有余。毕竟在此之前,他可是无数次地扮演过审讯犯人的角色呢!
并且,佟成内心深处无比明晰,如果此刻轻率地在纸张之上留下任何修改过的印记,那么这无疑将会引起他人对自已心怀不轨的更深层次猜疑。因此,不管从哪个角度去思考权衡,维持当前的状态不变才是最为睿智且稳妥的抉择方案。
更何况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下定决心要重新誊抄一份干净整齐、没有丝毫瑕疵纰漏的文本内容出来,但最初书写下来的每一张信纸仍然都需要按照规定如数呈交上去。
既然事情已然发展到了这般地步,那再去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多余举动又有什么实际意义呢?思及此处,佟成不由自主地开始为自身所具备的机敏头脑以及果断决绝的行事风格而沾沾自喜起来,脸上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得意之色。
检查完之后,佟成想了又想,似乎意犹未尽,又用日文写了一遍。一方面他担心那些只会讲东北话的满铁特高课误解了自已文言文字中的意思,另一方面,他也希望通过那同样整洁的日语书法,能让调查自已的日本人眼中一亮,生起爱才之心。如果能够给对方第一印象就非常好,那么他也就会比较容易过关了。
“佟警官,您老干这个小乘警可真是白瞎了!就您这手好字,还有这日语写得贼拉好,在俺们奉天,咋地也能混个月俸五十、一百大洋的中学教员当当啊!”那个为他收拾餐桌的小个子学生警不由得又一次叫好起来。
佟成微微一笑,说道:“过奖了,不过是略通日文而已。”
小个子学生警连忙说道:“佟警官,你可别扯犊子了,这哪是略通啊,这可纯纯精通嘛!你这笔字,还有这日语水平,在咱奉天那可真是老稀罕了!”
佟成摆了摆手,说道:“好了,这些都是些小技,不足挂齿。”
小个子学生警点了点头,说道:“佟警官说得贼对!”
佟成看着小个子学生警,眼中露出一丝欣慰之色,他知道,这个年轻人虽然年轻,但很会来事儿,自已只要从他这里打开缺口,以后就可以省了许多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