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佟成心中所料想的那般,没过多久,他精心书写的那份证词便被呈递到了受德川副总裁亲自指派、专门负责处理此事的满铁奉天事务局龟山次长的办公桌上。
龟山次长轻轻地拿起这份证词,目光首先被上面那整洁而又流畅的字迹所吸引。这些字犹如行云流水般自然舒展,每一笔每一划都展现出书写者深厚的功力和独特的韵味。再仔细一看,另一份用日语写就的证词,其用词精准、语法规范,让人不禁对撰写者的语言能力刮目相看。
龟山次长本人亦是个酷爱书道之人,对于书法艺术有着极高的鉴赏力和追求。此刻,他凝视着眼前这份佟成的证词,心中不禁涌起一股爱才之情。
“仅从这书法造诣以及出色的日语水平来看,在整个满铁系统内能够与之相媲美的恐怕不超过百人。如果佟成不是来自反日气氛浓烈的北平,哪怕他只是愿意加入满洲国籍,以他这样出众的才能,理应早就获得晋升,被委以更为重要的职位了。”
想到这里,龟山次长甚至开始动摇起自已一直坚持的观点——即列车乘警长一职必须由日本人来担任。此时此刻,若是抛开国籍身份等因素不谈,单论个人能力与资质的话,他竟然觉得佟成要远比藤源更有资格胜任这一职务。甚至可以说,让佟成仅仅担任一个小小的乘警长,简直就是大材小用、屈才之举啊!
至于佟成所写的那份条理分明的证词,龟山与其他人的证词相对照过后,并未察觉到其中存在丝毫问题。
实际上,自从他接手这个案子开始,无论是德川还是后川那两位大佬,都不曾对一二九零次蒲公英号列车上的列车员或是乘警产生过他们与片山案子有关的怀疑。
他们之所以如此大张旗鼓地展开行动,无非是想要借机立威,杀一儆百,以此来震慑那些在其他从北平开往满洲的列车上工作的民国籍老油条们。
又或许可以这样说,别看如今刘勋、佟成以及金砺这几人表面上得到了还算不错的待遇,住着站前旅馆的高级房间,吃着远超标准的饭菜。但实际上,他们能够暂时避免更糟糕的处境,完全是托了藤源、袁文会的福。要知道,如果没有藤源这层关系在,而且另一个重要证人袁文会一直跟华北驻屯军关系密切——刚一被关在奉天,天津的梅津司令官就已经打来了电话——恐怕他们早就被扔进奉天宪兵队的大牢里啃窝头了。
当然,下一步的调查工作仍然至关重要。毕竟这件事情关乎到北平事务所一位特高课长的声誉和前途,容不得他们有半点马虎和懈怠。所以,无论如何,他们都必须慎之又慎地对待整个调查过程。
不过,尽管调查结果会对案件本身尤其是片山的未来命运产生重要的影响,但对于龟山等人来说,针对刘勋、佟成、金砺上述几个人的处理结论却不会因此而发生改变。
就在龟山反复阅读佟成的证词,并欣赏其那堪称完美的书法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忽然涌上心头。他发现自已竟然对这个年轻人萌生出了一丝爱惜之情,那种感觉就像是在茫茫人海中偶然间发现了一颗璀璨夺目的明珠一般。
于是,龟山暗自思忖道:“像这样才华出众的年轻人实在是不可多得啊!或许我应该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就这样,龟山心中原本坚定的想法渐渐出现了动摇。
想到此处,龟山缓缓地伸出手,再次从抽屉里取出了两沓厚厚的信纸。这两沓信纸正是由那负责看护佟成的学员警们记录而成,详细记录着佟成这两日来的一举一动。
特别是在佟成刚刚到来的第一天,那情景着实令人印象深刻——从傍晚六点开始,他便一头栽进被窝里,沉沉睡去,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一般。直到次日下午三点,期间甚至连眼睛都未曾睁开一下,始终沉浸在甜美的梦乡之中。这种酣然沉睡的状态足以表明,此人内心无比踏实,毫无杂念和忧虑。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刘勋和藤源两人——
先说刘勋吧,这位年已五旬的老者,整夜竟然每隔一小时甚至半个小时就要起身一次。每次躺下后,也是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至于藤源,那就更是不堪入目了。作为一名出身于日本贵族家庭的人,不仅受过良好的高中教育,还在法国留学了四年,本应具备良好的教养和素质,但他却表现得如此心神不宁,简直就是日本贵族的奇耻大辱!若不是看在藤源他叔叔的情面上,恐怕最先被发配去煤矿挖煤受苦受累的,非他莫属啊!
再瞧瞧他们所提供的证词,那叫一个惨不忍睹。刘勋也就算了,毕竟以他这般年纪,确实也无法期望其有太高的文化水平。然而,藤源呢?真不知道他平日里究竟接受的是什么样的教育,才能写出如此糟糕的证词来。
想到此处,龟山面色凝重地提起笔来,在刘勋的档案下方稳稳当当地用日语写下了一行字:
“此人绝不可再用,然而考虑到他在过去长达三十年的时间里,竟能从铁路部门贪污如此巨额的财产,所以在尚未彻底榨干其所有家产之前,仍需给予他一丝渺茫的希望,以便诱使其家属主动拿钱来赎人。”
很明显,对于刘勋贪污这档子事,尽管满铁的众人并不知晓他究竟使用了何种卑劣手段,但只需稍作调查,查看一下刘勋那庞大的家产以及他所拥有的三位姨太太,任谁都会毫不迟疑地认定这家伙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巨贪罪犯。
在写完针对刘勋的处置意见后,龟山稍稍停顿片刻,接着便又在佟成的档案上方郑重其事地用日语写下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结论:“请北平事务所务必对此人展开严密审查,如果经过详尽调查未发现重大问题,那么似可对其予以重任。”
思前想后,龟山小心翼翼地将佟成的证词,连同自已的这番深思熟虑后的建议,一同封装进了一个与藤源相同的文件夹当中,并未与刘勋、金砺等人的相关资料放置在一起。
在龟山那深邃而充满杀气的目光中,他心中早已有了定论:不论最终的调查结果如何,刘勋这个人绝对逃不过严惩与整顿。对于龟山来说,这个人的行为已经触及到了底线,若不施以重手,难以起到杀鸡儆猴之效。
然而,那些诸如门琅之类的小角色,在龟山眼中实在微不足道。去处置这些小人物不仅没有多大意义,而且如今正值满铁大肆扩张之际,人力极度短缺。所以,龟山打算先把他们关进宪兵队的大牢,让他们在里面待上个一两个月。这样一来,可以狠狠地挫一挫他们的锐气,等他们出来之后,想必会老实许多,日后用起来也能更让人放心。
至于金砺吗,一个承包餐车的满洲皇室成员,实在没必要再关了,他准备等片山课长一到案,调查清楚也就跟袁文会一并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