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份份证词被陆续交上去之后,针对藤源、刘勋和佟成等几人的管制明显宽松了不少。
最开始发生变化的便是负责看守他们的两名学生警悄然撤离了,接着就是他们所享有的特殊待遇也被取消——不再拥有每人一间房的优厚条件。
尽管他们依然无法自由地踏出住宿的房间,然而与之前相比,现在佟成能够离开那个玻璃窗上糊满了报纸、光线昏暗压抑的房间,搬到同层的一个四人套间之中。
值得一提的是,或许是出于避免串供的考虑,与佟成共处一室的另外三人对他来说完全陌生。但经过一番了解后发现,这三人和佟成一样,除了都来自于满铁系统之外,就都是作为证人而来到这里的——当然如果真被当成了犯人,那么十有八九得进宪兵队大牢了——也来不了这里:
进来最早的那号人物,是奉天事务局里的一名火车司机,名叫高山正一,是个地地道道的日本人。此次前来作证,只因他那身为火车司机队长的顶头上司牵涉进一起因失职引发的重大火车事故之中,而他本人呢,也未能切实履行提醒与阻止之责。
话说回来,按照佟成对满铁制度的了解,像高山正一这样只是没有履行阻止责任的日籍人士,通常而言并不会被判刑入狱。然而,即便如此,他极有可能会丢掉现在火车司机的饭碗,更甚者还会遭到开除出满铁的处理。
要知道,对一个日本人来说,丢了工作可绝非小事一桩,其后果几乎与判死刑无异。正因如此,这段日子以来,高山整日里唉声叹气、愁眉不展,仿佛天都快塌下来似的。以至于另外几名同伴时时刻刻紧盯着他,就怕他哪天想不开寻了短见。
第二位是伪满籍贯的三等站副站长,程大牛。这名字着实有些土气,单看其名号,便能想象到他应是个历经沧桑之人。
果不其然,这位祖籍山东的程大牛在满铁兢兢业业地工作了足足二十多个年头,一路摸爬滚打,从最底层的苦力开始做起,靠着自已的不懈努力和坚韧毅力,才好不容易爬上了如今三等站副站长的位置。这个职位已然是非日籍人员,其人生所能企及的巅峰高度了。
至于此次他会现身于此,其中缘由倒是颇有些曲折。原来,该站点的前任日本籍站长被查出巨额贪污,尽管程大牛坚称自已并未收受任何赃款,但由于他与那日本站长共事已久,且知晓不少内情,所以不仅要充当案件的证人,同时自身也难免要接受一番详细调查。
第三位登场人物乃是来自伪满洲国锦州站的财务股长松成平。
说起这松成平啊,其姓氏虽是日本姓氏,但他却是实打实的满洲国籍人士。这种现象在九一八前的中国东北地区便已屡见不鲜。
通常情况下,如果是日本男子与中国女子所生育的孩子,那么他们是能够无条件加入日本国籍的;然而若是日本女子和中国男子结合生下的子女,则很难获得满洲国籍。
而咱们的松成平呢,由于一直都不清楚自已生父究竟是哪位中国人,因此他便跟随了母亲的姓氏,但国籍却只能跟绝大多数伪满洲籍一样,先是民国籍,现在变成了伪满户籍。
但可别因此小瞧了他,他的舅舅可是个厉害角色!早在 九一八之前,松成平的舅舅就在满铁奉天事务所担任着至关重要的课长一职。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靠着舅舅的关系,今年仅有三十一岁的松成平,已然成为了锦州这座一等大站的财务股长,可谓是春风得意、顺风顺水呐!
和程大牛以及佟成相同,松成平同样是作为重要证人暂时滞留于此地。然而,关于他究竟需要为谁作证这一关键信息,却始终守口如瓶,但大家心里其实都跟明镜儿似的——那必然是位权势熏天的大人物。
或许是因为父亲是中国人,而且还是一个不知道姓名的中国人这种耻辱的事儿,打小起这就成为了松成平深感自卑的根源所在。正因如此,平日里的松成平总是摆出一副阿谀奉承的模样去讨好那个名叫高山正一的纯种日本鬼子,与此同时呢,对于佟成和程大牛却是横竖瞧不上眼。
佟成初来乍到搬进这间屋子时,其余三人早已各就各位。由于大家伙心里都清楚,但凡有资格入住这种四人一间的人,自身所涉及的问题通常都不至于太过严重。
故而最初的那段日子里,这四个人至少在明面上还算是相处融洽、相谈甚欢。特别是佟成和程大牛二人,彼此间更是有着说不完的话题。
然而,这种看似融洽的氛围却如昙花一现般短暂,仅仅持续了短短的一两天时间。自从佟成搬进这个房间后,程大牛的处境反而变得愈发尴尬起来。
每日清晨,当阳光透过狭小的窗户洒进屋内时,程大牛都会看到另外两个人——高山正一、松成平与新搬来的佟成围坐在一起,他们三人用流利的日语叽叽喳喳地交谈着,时而欢声笑语,时而表情严肃。那热闹的场景仿佛将程大牛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之外。
程大牛只能眼巴巴地望着他们,心中充满了羡慕和无奈。他也想加入到这场热烈的讨论之中,但每次刚张开嘴巴想要说些什么,那些快速流淌而过的日语单词就像一道道无形的墙壁,让他根本无法插嘴。尽管内心焦急如火,可面对语言的障碍,他也只能束手无策。
这天中午,众人围坐在要简陋得多的餐桌前享用午餐。高山正一比平时显得更为随和开朗,他一边夹起盘子中的一筷子尖椒干豆腐皮送入口中,一边看向佟成,突然间问道:“佟君啊,听说你是一月十二号被关进来的,真不道如今外面啥情况了。唉呀妈呀,我都在这旮旯困将近俩月了,有时候这日子过得,真比那一个世纪都长啊!”说完,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眼神中透露出对自由的渴望和对未知外界的好奇。
“哎呀妈呀,这日子过得可真是没啥变化啊!日本、民国还有满洲国,那都老平静了。不过这满洲国啊,倒是有一个变化,那就是除了日本人,谁都不许吃大米白面了。你要是敢吃,那可就是经济犯,至少得去劳役半年呢!这可咋整啊!”佟成知道这个规定是上个月才开始的,由于刚开始执行,甚至连蒲公英号的非日籍列车员、乘警都不敢再从北平带馒头上车作为午餐了。
“啊哦!”听到佟成说的这番话后,程大牛和松成平不禁对视一眼,然后又各自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面前那香喷喷的大白米饭。这白花花的米粒仿佛变得格外珍贵起来,两人一边咀嚼着,一边心里暗暗思忖:“等咱们有朝一日能走出这嘎达,兴许就再也吃不着这么香的大白米饭喽!这要是以后吃不着了,可咋整啊!”
“咱这满洲地儿啊,对那普通老百姓来说,像从朝鲜、日本还有那关内整来的大米,那可真是金贵玩意儿呢!除非是家里有点钱的,要不谁能吃得起啊?可这倒好,不光是不让吃进口大米,连那白面都不让老百姓吃,这也太不像话了吧!眼瞅着要过年了,过年哪有不吃饺子的?这可让那些满洲老百姓咋过年呐!”
高山正一是一名满铁的高级火车司机,他每个月的工资再加上各种津贴补助,总收入竟然高达一百日元以上。虽说这条新出台的规定并不会影响到他继续享受美食,但他偏偏最爱吃的就是饺子。
只可惜,他虽然嘴馋,却压根儿不会包饺子。平日里,他要么去饭馆里点上一大份儿饺子解解馋,要么就得厚着脸皮跑到满洲籍的同事家里蹭上一顿饺子大餐。然而,如果满洲籍的同事们今年包不成饺子的话,难不成他还要自个儿掏钱买些白面,请那些同事们到自家来帮他包饺子吃么?想到这儿,高山正一忍不住摇了摇头,暗自叹息一声。
“哎呀妈呀!我可真不道咋整了,难不成要用苞米面儿来包饺子啊?那能好吃吗?俺从北平到东北这旮旯可没这么包饺子的啊!这可咋整啊,愁死个人儿了!”佟成一边嘟囔着,一边也跟着夹起一筷子尖椒炒干豆腐皮送进嘴里。算起来,他们已经连续五天顿顿都吃这道菜啦。
不得不说,这道尖椒炒干豆腐皮确实做得很地道,一看就是出自东北本地厨子之手。那恰到好处的芡汁勾得十分精妙,使得每一片干豆腐皮都裹满了浓郁的汤汁。放入口中轻轻一嚼,便能感受到那种爽滑的口感,让人忍不住一口接一口地吃下去。
看着佟成吃得很香的样子,高山和松成都面露苦色,因为连着这么多天吃同一个菜,他俩感觉自已都快要被这尖椒炒干豆腐皮给吃伤了。可佟成就不一样了,他可是打小在家里就天天喝着棒子面粥,啃着窝头长大的孩子。如今能每天吃上这样的饭菜,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种奢侈的享受。
四个人围坐在一起享用美食,那场面自然要比独自一人闷头吃饭热闹有趣得多啦!更为关键的是,别看有四人就餐,但桌上的饭菜份量实际上只是普通东北人两个人的量,所以这一回几乎没剩下什么食物残渣。
这其中,高山正一吃得那叫一个风卷残云,比在场任何人都要多。毕竟人家可是火车司机嘛,按照相关规定,在工作期间,他每天能够享受到五顿由餐车专门供应的美味佳肴呢!
相比之下,另一位有着一半日本血统的松成平就显得有些娇小玲珑了,他的饭量甚至跟倒数第二的佟成都仅有其饭量的一半而已。
用过餐后,四人围坐在一起,气氛轻松愉悦地继续闲聊起来。此时,佟成兴致勃勃地讲述起他进来前外界所发生的种种奇闻异事。他绘声绘色的描述仿佛将众人带入了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世界,其余三人则听得如痴如醉、津津有味。
就在这时,有人不禁心生感慨:“要是此刻能有一份报纸该多好啊!哪怕只是糊在玻璃上的那份几年前的旧报也行啊。”毕竟对于他们来说,了解外部世界的信息已经成为一种奢望。
至于写证词这件事儿,在座之人心里都清楚,凡是能够入住这间四人间的人,但凡要写证词的基本都已完成任务。如今仍滞留在此处,无非就是时刻待命,等待着被传唤前去对质罢了。
果不其然,时间悄然流逝,转眼便到了佟成被迫滞留在奉天的第七天,也是他搬入四人间仅仅过去三天的时候,终于他被两名穿着便服的奉天特高课的人带着前往会议室,开启与一天前刚抵达奉天报到的片山之间的首次对质。
当佟成快走到那间狭小的会议室门口时,外面的一幕令他微微一惊。只见七天未见的藤源正气定神闲地从里面走了出来,路过佟成身边时,还用眼角余光瞄了他一下,脸上流露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与此同时,会议室里却传来了片山愤怒的咆哮声,那声音震耳欲聋,似乎整座楼都为之颤动。此情此景让佟成心中暗自思忖:看来这回片山恐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