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门火车站的正式名字曾经被称为京奉铁路北京正阳门火车站,如今虽然依旧被人们称作前门站,但实际上早在1928年就已更名为北平站,而其最为辉煌的时期业已过去六七年了。
但即便如此,前门站仍是这个时代全中国乃至整个亚洲最为繁华的车站之一。此处不仅是京奉铁路的起始点,更是平汉铁路的起点。由于自清朝末年起,中国的铁路建设分别由多个列强掌控,因此前门站内聚集了大量来自英、法、美等国的外国人。
甚至就在两年前,苏俄中东铁路在前门站也设有办事处。然而,就在去年,随着整个中东铁路被日本满铁以区区两亿日元的低廉价格强行收购,苏俄人的机构也随之消失不见了。相反,去年还跟民国政府打得热火朝天的小日本子则成了这里最大的客户。甚至连名义上负责管理铁路的北平交通局和警察局,见到身穿满铁制服的人儿时,都得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
虽然,这些年,整个民国可谓是战火纷飞、动荡不安。然而,令人惊讶的是,尽管局势如此混乱,整个中国的铁路运输和邮政却始终未曾间断过。即使是在九一八事变后,如今已更名为伪满国的东北地区,每天都有列车在京奉铁路上穿梭不息,从未停止过客运或货运业务。
这种情况的出现,一方面源于铁路控制权根本就不在民国政府手中,而更多地掌握在外国势力与地方势力手中;另一方面,则是各国列强之间达成了一种默契。他们深知,保持铁路的畅通对于列强在华经济利益至关重要,因此不希望看到铁路运输受到影响。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缘故,前门火车站内的进进出出比起伪满的任何一个火车站来说,都要宽松很多,基本上不存在检查这一说。除了在上车的时候需要检票之外,整个火车站里不仅挤满了等候列车的乘客,还有许多流浪人员和小偷混混儿之类的。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北平这边的小偷还是有着自已的底线的,他们只自身的技巧来进行偷窃行为。如果不幸失手被抓住,那么即使被旅客爆揍了一顿,他们也是绝对不会还手的。而且,就算是小偷的同伙除非人快要被打死了,否则也不会出面为他解围,甚至连小偷们的师父都会认为徒弟被抓住是给自已丢人现眼,不出头帮腔儿不说,回去可能又是一顿毒打。
因此,当佟成走到前门站口,听到从里面传出某个女人一边破口大骂小偷,一边狠狠扇着耳光的声音时,他并没有感到丝毫惊讶或者奇怪。
佟成挤进人群,看到一个穿着朴实但整洁棉服的中年妇女正指着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岁的女孩子骂骂咧咧,而那女孩子低着头,默不作声。周围的人议论纷纷,佟成大概听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这个女孩子想要偷走那位中年妇女的钱包,结果却被当场抓住。
佟成对这个小女孩毫无印象,在前门站的几个小偷团伙中,他也从未见过她。佟成注视着眼前的女孩,心中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怜悯之情。她可能是被团伙诱骗至此,亦或是因父母双亡而流落街头,最终来到铁路谋生。
余成上前一步,面对着女孩问道:“嘿,您的师父是谁呀?还是说您是自个儿跑来这儿的呢?”
说话时,佟成迅速地扫视了周围的人群一眼。如果女孩的师父或其他同伙就在附近,他们见警察这么问,那就肯定会立刻装做家人的样子过来把女孩带走,并向受害者道歉,事情也就此了结了。然而,周围的人并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没有人关心这个小女孩的死活一般。
佟成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人群长达一分多钟之久,但却始终没有看到任何人走过来。佟成心中暗自揣测,这个可怜的小女孩或许是和自已的家人一同乘坐火车,结果不慎走失,最后才会孤零零地待在这车站之中。
想到这里,佟成决定先向刚刚动手打人的那位中年妇女询问一番,毕竟她似乎与这位小姑娘有所关联。然而,当他询问时,那位妇女显然并不想惹事上身,尤其是当她看到身穿与铁路警察制服的佟成后,更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便急匆匆地离开了现场。
佟成见此情景,便朝着不远处围观的陶三儿招了招手,并大声喊道:“陶三哥,您快瞅瞅儿,这姑娘是不是真跟家里人走散了?要真是这样儿,那可得麻溜儿地帮她找个妥当的地儿安置喽,要不然拖得时间长了,万一让那些丧良心的人贩子给盯上了,那后果可就没法儿想喽!”佟成嘴里这个家人,可不仅仅指的是小女孩的父母亲属,也有可能是师父之类的什么人。
经常跟着佟成在火车上讨生活的陶三儿在前门火车站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虽说是地头蛇,但却从不干缺德事儿。他手下有一群兄弟姐妹,都靠着给旅客上下车搬运行李为生,偶尔在火车上卖点香烟或小零嘴儿赚点外快,而他本人还兼职担任着包括蒲公英号几条列车线路的治安队长。佟成把那个女孩儿交给陶三儿,其实也是迫不得已。毕竟他的火车马上要集合了,不能在此久留,而且他只是个月薪十八块大洋的十级警长,在前门火车站的能耐有限,能帮的也就这么多了。
被陶三儿带走的女孩子抬起头,用感激的眼神望了佟成一眼。佟成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有些感慨,但也无能为力。就在这时,车站里的钟楼传来了七声钟鸣,时针指向了七点整。佟成立刻转过身,朝着不远处正准备集合的蒲公英号列车的乘警队飞奔而去。
“我可真佩服师傅您这颗菩萨心肠,要是换了我呀,压根儿就不想搭理这档子事儿!”已经站在队伍中的徒弟门琅对着自已的师傅恭唯着道。佟成对于这个跟自已快一年的搭档、现在已经独立带徒弟的门琅是如何一个人太清楚了,正因为有自已在这里,所以他才没出手,如果只有他自已在这里,保证早就参和一手了。
对于徒弟这种明显的给自已脸上贴金的行为,佟成并没有说任何话,只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他便默默地走到了有六名警察组成的队伍之中,并站到了第二位。第一位自然而然地留给了藤源,毕竟他是蒲公英号列车的乘警长。
原本按照正常情况来说,藤源并不需要与他们一起站成一排。然而,今天却出现了一个意外情况——满铁平津事务所的特高课课长片山森一郎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当佟成看到这个面容阴沉且身高不足一米五的日本前关东军退役少佐时,心中顿时涌起一股莫名的紧张感。他担心这个家伙会跟他们一同乘坐这辆列车返回东北。如果真的发生这样的事情,那么在整个长达八十多个小时的旅程中,他们这几个小乘警想要偷偷懒或者轻松一下恐怕都是不可能的了。
还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只见片山笑眯眯地对着包括藤源在内的一名日籍警尉、两名北平籍警官、三名满洲籍见习警员说道:“各位爷儿,今个儿咱要一块儿坐这趟车去奉天,这一路儿上,还得麻烦诸位多照应着点儿啊!”
片山这个家伙虽然也是满铁的干部,但却在五年前退役后一直呆在平津事务所,所以说话完全是一口的京腔,一点也没有东北大碴子味儿。
只是佟成清楚,很多日本人,尤其是那些特高课的家伙们,向来都是表面上把好话都说尽,但背地里却干着各种坏事儿。现在,片山就这样突然地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之中,这让整个乘警队里的人,心里都不禁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尤其是藤源的脸色甚至比早上喝了那口豆汁儿还难看.......
注:满铁特高课不同于外务省与陆军特高课,主要由退役的中下级军官进入满铁担任,负责内部肃查,与调查本部职责不一样,相当于特务机关的内查部门。但由于在满铁特务地位本来就低,这一作用对日本人发挥不大,但对于非日籍职员则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