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一阵响亮而悠长的汽笛声,火车缓缓驶入了奉天站。尽管蒲公英号每次都会在这座规模宏大的车站停靠近半个小时,以供旅客们上下车,并完成给火车装水、加煤等一系列操作,但对于佟成来说,这里依旧充满了神秘与未知。
此前,他从未有机会踏出这个站台一步,自然对这个知名度仅次于北平前门站的火车站的真实面貌一无所知。更何况,这次佟成是被押解着下车的,所以,他依然没能获得在奉天站四处张望的自由。
不出所料,德川和后川两人紧跟着走下了车,与此同时,车上那十几个全副武装的日本兵也纷纷跳下火车,严密地押解着包括藤源在内的六名乘警、刘勋为首的二十几号列车员,以及老金和他的四个伙计。当然,袁五爷和他的五个徒弟也未能幸免,只能乖乖地听从命令,依次从蒲公英号列车上下来。随后,一行人在宪兵的押送下,迈着整齐的步伐朝着一个完全陌生的方向行进。
在队伍缓缓行进之时,佟成小心翼翼地侧过头去,用眼角余光偷偷窥视了藤源一眼。只见藤源亦是满脸的难以置信之色,然而令人惊讶的是,尽管心中同样充满疑惑和惊愕,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畏惧之意。
不仅如此,藤源竟然还毫不退缩地迎向佟成投来的目光,并迅速回敬了一眼。那眼神似乎在传递着某种信息,好像在说:“今个这事儿,你必须得照咱之前商量的整,把所有责任都推到片山那小子身上。要是敢走漏一丁点儿风声,看我咋收拾你!咱可都把丑话说在前头,谁也别寻思耍啥花招。都给我麻溜的,明白没?”
佟成微微一怔,赶忙收回视线,紧接着又转过身去瞧了瞧藤源身后的刘勋。没想到刘勋的目光竟与藤源如出一辙,那凌厉而警告的眼神仿佛一把利剑直刺佟成的心窝,分明是在严厉告诫他千万不要说错话、办错事。
看到两人如此笃定且胸有成竹的神情,佟成原本七上八下的心终于稍稍安定了下来一些儿。
与他们相比,佟成自觉简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不过话说回来,倒也怪不得他如此怯懦,毕竟藤源背后有着强大的靠山——他那位神通广大的叔叔撑腰;而刘勋呢,更是历经三十载风雨沧桑,什么样的大风大浪不曾见识过,自然能够沉着应对眼前这场风波。
想到这里,佟成暗暗给自已打气,告诉自已一定要咬紧牙关坚持到底。只是不知道门琅那边情况究竟如何?是否能像他们这般镇定自若呢?
佟成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那些鬼子宪兵的举动,发现由于他们一行人仅仅是配合调查而已,所以这些宪兵对他们的看管并不是特别严密。他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迅速用眼神向门琅示意了一下。只见门琅原本充满慌张的目光中突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之色,佟成见此情形,心中悬着的那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就在这短短几秒钟的对视之间,包括藤源、刘勋、老金、佟成和门琅在内的这几位最为重要的证人,已然在各自的内心深处达成了默契。他们决定尽可能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并不在场的片山头上去,只有这样做,才能最大程度地保证自已的安全。
在整个谋划的过程当中,佟成压根儿就没有再去想过袁文会那个人。毕竟无论袁文会如何辩解或者采取什么行动,对于此时身处困境中的他们四个人来说,都不会产生任何实质性的影响。
当然啦,佟成觉得今天最值得庆幸的事情就是——陶三哥早在抵达山海关之前便提前下车离开了。按照正常情况来推断,等陶三哥得知这边所发生的一切时,恐怕至少也要等到好几天后了。不过没关系,只要陶三哥还在外面逍遥自在,那么佟成就感觉自已仿佛有了坚实的主心骨一般,心里明白一定会有人在外边想方设法营救自已。
一行人匆匆走出锦州站后,并没有继续前行太远,很快便抵达了位于锦州站前的那家旅馆。他们径直走进旅馆大门,然后沿着楼梯一路向上,最终停在了旅馆的最顶层——也就是第三层。
佟成好奇地打量着这家旅馆,它与新京的站前旅馆看起来几乎如出一辙,但此刻对于身处异乡的佟成来说,却有着一种别样的亲切感。尤其是当他意识到自已并未被当作犯人来对待,而仅仅是以证人的身份被安排留在这儿时,这种感觉愈发强烈起来。
不过,能够享受到如此待遇的并非所有一同下车的人员。毕竟,这次下车的总人数将近三四十人之多,如果让每个人都在旅馆一层拥有一个独立的房间,那肯定是不够住的。因此,有幸入住这间旅馆的仅有藤源、刘勋、老金、佟成以及袁文会和他的徒弟冯老辛六个人而已。至于其他那些同行者究竟被安置在哪里,佟成一无所知,而且以他目前的处境,自然也是不敢贸然去打听的。
然而,当看到门琅并未位列于这关键证人的名单之中时,佟成心中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反倒变得更为踏实和安心起来。因为这至少意味着此次的调查重点仅仅聚焦在了片山以及那位神秘女子在软包厢内打死人这件事情之上,并不会牵连到他们私下里私吞票款的问题。
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这间位于站前旅馆内面积足足有十五平方米、不仅有两个单人床,甚至连冲水卫生间都给配全了的双人卧室,佟成只觉得自已仿佛置身于一座奢华无比的宫殿之中。
对于他而言,这样宽敞且装饰精美的房间简直就是前所未有的体验。从小到大,他从未享受过如此高级的房间。尽管身为土生土长的老北京人,他的父亲在京城多少也算有些脸面,担任着巡警长一职,但由于生性正直清廉,家中的经济状况也仅仅处于中等水平,可以说是比上远远不足,比下也仅仅只是略有盈余罢了。
一家人所住的房屋,也不过是崇文门外一处大杂院里那区区三间略显破旧的偏房而已。甚至就连他在十九岁那年成婚之时,能够充做婚房的也仅仅只是一间仅有四五平米大小的狭小房屋。屋内除了一张简陋得只能睡下两个人的火炕之外,就只剩下两个作为媳妇嫁妆带来的柜子,哪怕想要再摆上一张用来吃饭的小桌子,也只能放在火炕上。
“既来之,则安之吧!”佟成心里暗自想着,权且将这次经历当作一次难得的休假好了。他走进卧室时,一眼便瞧见那扇窗户竟然已被厚厚的报纸严严实实地糊住了,完全无法窥视到窗外的丝毫景象。很明显,这间屋子绝非第一次充当滞留人员的临时休憩之所。
除了这个,环顾四周,佟成发现屋内的布置还算整齐有序。然而,在这看似一切安好的环境里,唯有一点让他感到有些不太自在——那便是在这个房间中并非仅有他一人,有两名神情严肃、不苟言笑的学员警正时刻紧盯着他。
尽管他们对待佟成的态度还算和蔼可亲,脸上不过挂着和善的笑容,但他们的目光却从未从佟成身上移开过哪怕一秒钟。这种如影随形般的注视,使得佟成总感觉浑身不自在,仿佛自已的一举一动都处在严密监控之下。
佟成目光落在眼前这两名仍在上警察学校的学员警身上,嘴唇动了动,却发现自已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无奈之下,他只能默默地接过看护人员湍来的装有大白米饭、咸菜豆腐汤,干辣椒炒干豆腐皮里还有两块肉的丰盛晚餐,狼吞虎咽地吃完后,便像一头疲惫至极的野兽般,一头栽倒在床上。
说起来,佟成真的是累坏了。自从离开北平站那一刻起,到如今已过去了足足四十多个小时。在这段漫长的时光里,唯一一次稍微打个盹儿,还是在经过天津之后,仅仅只睡了短短的一个多小时。而自那以后,直到此刻,他都再未碰过床铺一下。
因此,当他的身体刚刚接触到床边时,所有的疲倦仿佛瞬间汹涌而至,将他彻底淹没。短短半分钟不到,他的意识就完全模糊不清了,紧接着,一阵响亮的呼噜声便从他的鼻孔中传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