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禛放下手里的书,起身从马车上缓缓的下来,然后由着小厮跟他整理衣裳。
等桐桐在宫门口下马车的时候, 正好看见他。
桐桐不由的就笑了,笑的明媚如盛阳, 真能将人给融化了。
尹禛怔愣了片刻,也勾起嘴角朝她笑。
林檀左右看了看,挡在了桐桐的身前, 先行礼:“见过小侯爷。”
尹禛还礼, 看向从林檀身后悄悄探出来的小脑袋:“身子可好了?”
尹禛将双臂展开左右转转, “你瞧,好了。”
林檀重重的咳嗽了两声,拉着桐桐一下,“该进宫了,站在这里不成体统。”
桐桐扭脸看尹禛,尹禛只笑,进宫走了好一会子了, 才道:“林大姑娘,在下离京半载,回来自是要去见长辈的。不若, 二姑娘一起吧。”
林檀犹豫, 尹禛又道:“二姑娘病的如何,我最清楚。放心吧,有我陪着,必能顺利的。”
“这……”林檀回头看了一眼桐桐, “收起笑脸,都说了皇后正不自在……好好的去, 乖乖的说话,说你什么,你就受着什么,可记住了?”
林檀扫了小侯爷一眼,借着给桐桐整理耳饰的机会,低声道:“你不小了,不是早几年还是孩子的时候了,不能再那么对人笑了,也不能那么玩闹了。要注意分寸!”
桐桐‘哦’了一声,又偷眼看尹禛:怪了!他是那个自己看见就忍不住嘴角上扬的人呢。
林檀看了清韵一眼,“看好你们姑娘。”
桐桐带着清韵跟尹禛走了,两人没有离的很近,中间得隔着三步的距离,后面远远的坠着伺候的人。在路上的时候,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就是忍不住想要笑一笑。
今儿没有大朝,天和帝在御书房,听了禀报就笑:“一起来了?叫进来吧。”
于是,桐桐跟着进了御书房,她乖顺的低着头,跟着一起见礼。余光扫见天和帝,她跟记忆里一样,是个儒雅温和的长者。
这会子他已经起来走过来了,先拉着尹禛上下的打量,“一回来就病了,可见身子还是没养好。”
“已经好多了。”尹禛朝边上的桐桐看了一眼,“她怕挨训,侄儿便带着她来了。”
天和帝轻哼一声,“她还有怕的时候?自来无法无天。”
天和帝跟边上的喜公公道:“瞧见了吗?装的多像。”
桐桐这才抬起头来,“小女真知道错了!”
“你这个孩子呀……真不知道随了谁的性情了。白家的教养是极好的,不管是贵妃,还是两位侯夫人,名声都极好。檀儿那孩子的性情就不错,倒是你,皮猴子一个。”天和帝叹气,“你父自来端肃……”
喜公公忙打岔,“林二姑娘在家中最幼,上有兄有姊的,可不就最淘气吗?就如五皇子,年岁最小,便是最最淘气的。”
天和帝笑了笑,朝两人摆手,“去吧,去各宫转转,莫耽搁进学。”
是!桐桐福了福身跟着尹禛出来了,路上谁都没说话。
天和帝看着窗外,“桐儿这脾性,像一个人。”
在皇后宫里,皇后见了桐桐表情淡淡的,跟长公主说,“这孩子,一言不合就出手伤人,这一点最像陈驸马。”
桐桐看了长公主一眼,长公主看过来的视线颇为柔和,“小孩子打架而已,多大点事。我倒是想叫永安也这么活蹦乱跳呢,可惜,那孩子走路走喘。”说着,就招手叫桐桐近前,抬手摸了摸桐桐的头,手从桐桐的鬓角滑下来,“长的……真好。以后乖乖的,莫要打架。谁要是欺负你了,你去公主府,我喜欢活蹦乱跳的孩子。”
桐桐能感觉到长公主抚摸她时候的颤抖。
那一瞬间,有一条线连起来了:生母姓陈,陈慧德。而长公主的驸马姓什么呢?也姓陈。
陈什么?
出去之后,桐桐低声问尹禛:“长公主驸马哪一年去世的?”
尹禛脚步一顿,“十四年了,最近也快到了驸马的忌日了。”
“驸马姓什么?叫什么?”
“姓陈……陈宽德!”
陈慧德……陈宽德?
桐桐站住脚,强忍着才没有回头,只问尹禛说,“陈家与林家有亲?”
“驸马有一妹,嫁入林家……是你婶娘。”尹禛说完,而后顿了一下,看向桐桐,眼里满是询问之色?
桐桐嘴角翕动,只觉得吞咽都有些艰难,良久才缓缓点了头:就是你猜测的那样。
尹禛回头看了一眼:就说呢,长公主今儿进宫了。原来,她是桐桐的舅母!
都说长公主和驸马感情极好,这些年长公主深居简出,除了抚养一对儿女之外,等闲都不出门交际。这是听说桐桐差点保不住,怕她在宫里受刁难,所以才来的吧。
尹禛抬脚往前走,低声问桐桐:“十四年前的事,你知道多少?”
不知道多少,还都是猜的。
尹禛便说他知道的:“你舅父曾是圣人的伴读,你父与我二叔曾是建章太子的伴读。”
桐桐就不解了:“驸马既然是圣人的伴读,圣上登基,他正该得重用才对,怎么会……死了呢?”
“听说,陈驸马为人耿直中正,颇有侠义之心,说是脾气暴躁,不过是嫉恶如仇罢了。”
言下之意,是圣人的所言所行,陈驸马看不下去了,这才叫关系极为亲密的二分交恶,以至于陈驸马身死。
“陈家的其他人呢?”
“除了长公主的一子一女……其他人满门抄斩了。”
桐桐站在花树下,缓了半晌才把脸上的表情给压下去了。
尹禛看她,没再言语。
桐桐深吸一口气,问他:“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白贵妃……”
嗯?
“白贵妃曾是建章太子的良娣,这事只怕也没人告知过你?”
桐桐睁大了眼睛,“白贵妃曾是建章太子的妾?”
嗯!
桐桐只觉得眼前发黑,好似天都阴沉了一样。
不是好似天阴沉了,是天真的阴沉了。才还艳阳高照的,此时,天阴沉了起来,毫无征兆的,雨骤然落下。
尹禛拉着桐桐去亭子里避雨,阮义和清韵在不远处的廊庑之下。
亭子里,只有彼此。
尹禛看她攥紧的拳头,抬手轻轻的戳了戳:“气不过?”
桐桐缓缓的松开手,低着头没言语。
尹禛再看她:“你心里有可多的事想干,又害怕连累亲人?”
你又知道了?
尹禛换了个姿势,胳膊撑在石桌上,手托着腮帮子:“你想干什么,我帮你干成……好不好?”
桐桐看他:“你知道我想干什么?”
尹禛招手,“你过来,你心里想的,可不能大声说。”
桐桐靠过去,尹禛这才小声道:“你想——造反!”
桐桐愕然的睁大眼睛,连忙四下里看,等慌张的看完了,她才抬手捂住耳朵,这人刚才用嘴唇碰她的耳朵了,“你在……你在说什么?”
尹禛轻笑一声,“不想吗?”
想啊!但是……你那么好心?难道你之前没有这样的想法?
“没有。”真没有,“就是刚才,我从你的眼里读到你的想法了……想了想,替你干活也不是不行,但……我也是有条件的。”
桐桐白眼翻他,干成了你什么没有,跟我谈什么条件?
“这是一个不小心就要掉脑袋的事,咱俩得拴在一起才成。”尹禛坐好,一本正经的,“不若……你嫁给我。如此,你别怕我不干活,我也不怕你……把我给卖了。”
桐桐抡起袖子轻轻抽他一下:“我正难受呢,你逗什么闷子?”
谁拿造反的事逗闷子?尹禛觉得自己要是当帝王,八成也得是一昏君:眼前这姑娘笑的太好看了,她一笑,恨不能把月亮摘下来给她。她要不笑,那这一定是天下所有人都错了。
他抬手揪住她的袖子,“近期你有什么心愿?”
“我……”桐桐叹了一声,“想去祭奠父母……还有一个无辜的孩子。”
得!一提这个又不高兴,眼里都要没光了。
他拉着她的袖子摇了摇,“我想办法带你去……”
真的?
“真的!”尹禛看她,“你给我笑一个看看。”
桐桐想用白眼翻他,可对上他那么一张一本正经的脸,再想想他用这么一张脸说着最无赖的话,就不由的真笑了,笑着笑着,心底的那一丝阴霾果然就不见了。就跟着天一样,转眼又晴空万里了。
她起身,把袖子往回拉扯:“走!先去上课。”
他被拽起来之后才放了她的袖子,他走前面,她微微落后小半步,亦步亦趋的跟着他。
他回头看她一眼,她低头浅笑。
她抬眼偷瞄他一眼,他嘴角悄悄勾起。
跟在后面的阮义和清韵都快同手同脚了,刚才两人在亭子里干什么了,他们可都看见了。虽然宫里进学男女不禁,但是世道风气远不是那么一回事。
这都不是私相授受了呀!
尹禛低声道:“我今儿回去,便去找祖父,请祖父进宫请旨赐婚,好么?”赐婚?
不赐婚不行呀,你家大哥好似不大乐意这个婚事。他低声道:“赐婚之后,我就能光明正大的带你出去了。一起去逛夜市,带你去吃好吃的,你想做什么我都由着你……成婚后,有侯府可住,没有别人,你自由自在,除了我没人能管束你……”
桐桐听的一愣一愣的,这怎么说的呢,连成婚后的计划都有了。
尹禛扭脸看她,见她不言语,就又道:“当然,你管束我也行!我愿意你管着我。”
桐桐嘟囔了一句:“你本来就归我管。”
这一句,阮义和清韵没听见,但是身边的人是真的听见了。然后他的脸一下子便绽放了起来。
几个宫娥路过的时候瞟见了,连忙退后,却又忍不住的偷眼看:原来小侯爷笑起来这么艳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