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长剑指向的那一瞬间,霜棠浑浑噩噩的脑中浮现些许清晰的记忆。
他的确是只想要师尊陪着自己,想要向师尊诉说自己的思念......但那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只在刚进入封印的前几十年。
后来他就不这样想了。
他开始生出怨恨,不止怨恨师尊,还怨恨世上的一切。
握着长剑的手一点点收紧,感受着剧烈的疼痛,霜棠突然一笑。
醉月浮已经许久不曾见霜棠的笑脸,不禁晃了神。可是接下来霜棠的话又让他心头一窒,握着剑的手轻轻颤抖。
霜棠问:“您没有做到您的承诺,所以弟子想要替您做到,弟子有什么错?”
醉月浮答应了霜棠,永远不会丢下他,所以霜棠才跟着醉月浮回了家。
但这个承诺仅仅维持了十三年,在霜棠二十一岁那年,醉月浮永远丢下了霜棠。
是醉月浮食了言,却反过来指责相信了承诺的霜棠。
秘境内再无人说话,青莲湖渐渐消失,试炼结束,众人被送出秘境。
与此同时,一根色泽最纯正的红线出现,在夜色下十分醒目,两端缠绕在霜棠与醉月浮的小指上,将两个人连接在一起。
有一群等在秘境外面的人好奇询问之前进入秘境的人,霜棠跟仙君是不是成了。进入秘境的人一个个都不说话,面色复杂。
红线是出现了,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氛围下,总觉得有点嘲讽的意思。
......
落星峰。
洛汶听说了秘境的事情,匆匆忙忙来寻醉月浮。
“月浮你跟霜棠吵架了?”
醉月浮坐在白天霜棠坐过的水榭里面,静静看着下方的池水,听到洛汶的问话,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一直知道阿棠对旁人冷漠,这跟他小时候的经历有关,我觉得这没什么。可是......阿棠他似乎,杀心太重。”
换做旁人说能能为对方做任何事,听起来都像是一句过于虚假的情话。
但从霜棠的口中说出,无人会怀疑真假,对方已经这么做过了。
道义、慈悲、苍生,这些从来都不在霜棠的眼中,霜棠只是痴痴追寻着醉月浮的身影,除此之外再无任何事物能让他动摇。
本想劝些什么的洛汶听到这话,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当年霜棠一个人悄无声息囚禁了数不清的宗门弟子,这件事震惊了所有宗门,一时间,对霜棠口诛笔伐的人数不胜数,众宗门围剿,声势浩大到了让他这个掌门都心惊的地步。
可霜棠呢?
他完全不在意,他只知道,这么做能威胁醉月浮,让醉月浮不敢轻易丢下他。
最后,浩浩荡荡的宗门围剿还抵不过醉月浮那一剑。
要说霜棠弑杀,霜棠真不是什么以杀为乐的人,他只是偏执。
可就是因为过于偏执,让他能在有关醉月浮的事情上做出许多无法想象的事情,而且还不觉得自己做得有什么不对。
霜棠没有完善的世界观,醉月浮就是他的全世界。世界要毁灭了,一个人是什么疯狂的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洛汶深吸一口气,“月浮,都过去了,别再揪着过去不放了。”
“现在霜棠就在你身边,你们还有很多的时间,他只听你的话,只要你不离开他,他不会做任何事情的。”
要不是上古大魔的突然出现,过去的十几年也没人发现霜棠的异常,只当是一个对师尊格外敬重依恋的弟子不是吗?
......
“砰!”
桌上的东西被扫落一地,在地面摔得粉碎,发出刺耳的响动。
霜棠的房间内,猩红的雾气一点点蔓延开,其中一部分凝聚成了一只手的模样,掐在了霜棠的脖颈上,将人压在桌面。
“你心心念念的师尊就这?”那红雾发出了沙哑诡异的嗤笑,“我还当封印我的是个什么惊才绝艳的人呢,结果就是个优柔寡断的圣人啊。”
红雾化作的手越掐越紧,霜棠眼眶泛起湿红。他分明能轻易打散这红雾,却只是仰倒在桌上,任由窒息感蔓延。
许久,那红雾骤然一散,松开了霜棠。
“嗤,真没意思。”
霜棠躺在桌上,透过朦胧的视线看到红雾开始汇聚,渐渐变作一个人形。
一个身量接近两米的男人出现,猩红的竖瞳,左边脸侧长着黑色魔纹,邪气的眉眼间皆是戾气,此刻正用满是恶意的视线盯着他。
尖锐的黑色指甲划过霜棠的面颊,划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线,鲜血一下子渗出来。
魔肆俯身,捏着霜棠的下巴,舔去那些血,微微眯起眼睛,“真想再尝一次你心脏的味道啊,真可惜,这里不是封印。”
见霜棠的眸中浮现欢愉,魔肆大笑起来,“你可真是个疯子。”
尖锐的指甲嵌入下巴,血汇聚成一条线滴落,魔肆拍拍霜棠的脸,“而且还是个眼光很差的疯子。”
“居然喜欢那种可笑的圣人。”
“刺啦——”霜棠的衣襟被扯碎,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膛,肩头还有着被剑刃刺入的伤口。
在他的心口处,蜿蜒攀附着一个漆黑的印记,那花纹诡异繁杂,但细看又会觉得熟悉。
正是上古大魔的魔纹。
霜棠自身做封印,将上古大魔魔肆封印在了体内,几乎可以说是融为一体。
魔肆指尖描摹着那纹路,一边肆意嘲笑,“你看看你这魔纹,再想想你干过的事情,你真觉得你那个圣人师尊会接受你?”
霜棠面色泛红,带着细微战栗的手抬起握住魔肆的手臂,猛地向下用力。
那尖锐的指甲便一下刺入心口,血从血洞中涌出,只差分毫就触及心脏。
魔肆顿了片刻,俯视身下的人。
一张海棠面,雪白纤长的睫毛上挂着因为欢愉而出现的泪珠,唇瓣殷红诱人,面颊绯红,呼吸中都好似带着馥郁的香甜气。
一副美人情动的勾人模样。
“师尊答应过我的,永远不会丢下我的。”霜棠轻轻道,眸中却并无多少情绪。
不知道究竟是相信了这句话,还是只是习惯了这么安慰自己。
“你是真忘了到底——”魔肆话语一顿,没有接着说下去。
按照这疯子原本一心求死的想法,他要是真说出去了,可就得被拉着一起死了,他现在跟这疯子可是共生的。
但是看到霜棠一副痴情到疯狂的样子,魔肆又觉得格外不顺眼。
当疯子就好好当,非要给自己弄个感情当链子锁起来,真是犯贱。
突然,耳边听到什么动静,似乎是有人朝这边走来。
魔肆看向处于晃神中没有察觉的霜棠,恶意于眸中一划而过。
“刺啦——”
“唔......”
衣衫褪去,猩红的雾气侵入体内,将筋脉都撑裂,霜棠吐出一口血,全身雪白的皮肤染上薄粉,人因为汹涌的欢愉而细密颤抖起来。
“舒不舒服?”魔肆戏弄地勾了勾霜棠的下巴,看着他失神的双眸,勾起嘴角,“好好享受吧。”
红雾将所有血迹抹去,在房门被推开的那一刻,魔肆重新回到霜棠体内,心口的魔纹也渐渐淡去,仿佛从没存在过。
“阿棠你怎么了,师尊听到房间内有——”
话语戛然而止。
听到霜棠闷哼声而下意识匆匆进来的醉月浮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幕,久久无法回神。
霜棠跌坐在地上,无力地靠着桌脚。
衣衫几乎完全滑落,春光尽泄,正对着醉月浮。
胸膛急促起伏着,面泛潮红,双眸涣散,俨然失了神。
让人脸红心跳却又舍不得移开视线。
“阿棠你......”
醉月浮怔怔盯着霜棠,红意自耳尖蔓延到脖颈,许久,他才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失礼地盯着小弟子看,于是慌忙转过身。
可是画面早就已经刻入脑中,不管怎么努力控制都不停浮现。连带着刻意遗忘的上一世的荒唐也被忆起,与如今的画面交织在一起。
喉结滚动,醉月浮垂下眼眸,指尖掐入掌心。
好一会儿,身后都没有动静。醉月浮轻唤几声也都没有回应,最后还是红着脸回了头想看看怎么了。
结果就看到小弟子脑袋倚着桌脚,人已经昏睡过去了。
雪白的长发凌乱披散在身上,面颊带着泪痕。修长白皙的腿露出来,破了好几处的大红衣衫只能堪堪遮住腰腹,松松垮垮挂在纤细瓷白的腰肢上。
醉月浮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上去,竟是有那么一瞬间的渴望。
下一秒,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醉月浮慌忙闭眼,谴责自己怎么能有这样龌龊的想法。
闭着眼将人抱起,努力不去注意掌心的触感,小心翼翼将人放到床上,盖上被子,醉月浮这才睁眼。
复杂地看着床上的人,抬手替人理了理散乱的发丝。
他本想来寻阿棠聊一聊,却不想会遇上这么一幕。
取出灵药,将裹得牢牢的被子稍稍往下扯,露出肩头的伤口。
伤口完全没有处理过的痕迹,甚至好像还严重了一些。
指腹沾上药膏,轻轻触上那伤处。血迹在雪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目,尤其是想到这是他自己亲手弄出来的伤口,指尖都在微颤。
阿棠真的瘦了太多,那锁骨格外明显,肩头也硌人,几乎摸不到多少肉。
当年在小巷中那个骨瘦如柴的流浪儿,在醉月浮身边养了许多年,却似乎变得更加单薄。
处理完肩头的伤,醉月浮又从被子里抓出霜棠的手,细细给人上药。
“怎么就直接往剑上抓......”醉月浮垂着眸,心疼地看着那几乎深可见骨的伤口。
霜棠握着剑朝他弯起眼睛的画面突兀浮现在脑海。
自从回来,阿棠一直都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只有......
醉月浮一顿。
只有在受伤的时候......阿棠才会有其他的神情,人也变得鲜活一些。
是巧合吗,还是什么?
在床边坐了一会儿,醉月浮起身收拾起房间内的一片狼藉。
在替霜棠取一套新的衣物出来的时候,突然,醉月浮注意到了放置于衣柜角落的一颗留影石。
出于不知道什么样的心情,醉月浮将其拿了出来,注入灵力。
意识海中浮现画面,是在殿前的庭院中。
“师尊!生辰快乐!”霜棠扑进醉月浮怀中,面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醉月浮笑盈盈揉了揉霜棠的脑袋,“谢谢阿棠。”
“弟子还给师尊准备了礼物哦。”霜棠故作神秘的样子,“师尊猜猜是什么?”
醉月浮眨眼,配合地猜起来:“唔,难道是阿棠给师尊做了糕点?”
“不对。”
醉月浮又接连猜了好几样,都没有猜对,有些无奈地笑道:“师尊猜不到,阿棠快说吧。”
霜棠嘻嘻一笑,漂亮的眉眼弯起。
此时的霜棠还是一头墨发,衬得肤色雪白,面容秾艶却又满是少年气。
他半开玩笑:“弟子把自己送给师尊当礼物好不好呀?”
醉月浮一愣,屈起指节敲上霜棠的脑袋,“胡闹,不许说这样的话。”
霜棠鼓嘴,“好吧,那师尊您闭上眼,弟子给您拿礼物。”
醉月浮失笑,但还是依言闭上了眼。但是霜棠不放心,又一只手捂了上来。
看着这一幕,醉月浮眸中浮现笑意。他还记得这一次生辰,阿棠亲手做了许多漂亮的烟火藏在不远处,在他睁眼的那一刻点燃。焰火缀满夜空,整个昆仑宗都能够看到,第二天洛汶还一脸羡慕地来问他到底是哪里捡到的小徒弟,也想去捡一个。
然而,与醉月浮回忆中的不同,霜棠并没有立刻用灵力点燃烟火,而是悄悄地靠近他。
因为眼睛上捂着霜棠的手,醉月浮并没有发现异常。
也就没有发现,霜棠隔着手背,踮起脚尖轻轻落下一吻。
望着师尊俊逸温柔的面容,霜棠的目光在那线条优美的嘴唇上流连许久,白皙的面颊染上绯红,眉眼弯弯满是欢喜,这才点起了烟火。
“师尊生辰快乐!”
漫天的烟火绽放,映亮了少年青涩却昳丽的面容,以及热烈的爱意。
画面到这里就戛然而止,留影石黯淡下去。
“......”
醉月浮怔怔将留影石放回原处,晃神了好一会儿,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向霜棠。
霜棠的唇瓣很漂亮,不似醉月浮那般微薄,而是带着饱满的弧度,像是娇艳的花瓣,引得人想要一亲芳泽。
虽然同小弟子已经做过了最荒唐的事情,但亲吻却是还不曾......
醉月浮缓缓倾身,发丝从脸侧滑落,金眸中倒映着弟子的容颜。
呼吸交织的下一刻,他猛然惊醒,红了脸。
慌忙背过身去,垂下眼眸。
看向小指,那里随着他的意动,浮现一根红线,将他与霜棠连接在一起。
自己同阿棠,究竟算是什么关系呢?
从前他将阿棠视如己出,认为自己亦师亦父,可后来......
他的手分明是有掐在阿棠腰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