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植欣找不到合适的厨子,只能暂时在街上找食店吃饭。
她看见展昕家的店铺对面,一间名叫“凤凰酒馆”的暖窝店人气鼎盛,便着丫鬟小怡去订了个案位。
“小姐,我去订位时听人说,这家“凤凰暖窝”店,也是展家的,听说小姐是展公子的友人,才给我提前订到了晚上的位,否则,要排五天的队。”
小怡从外面回来,小脸冻得通红,搓着两只冻僵了的小手,说道。
“真是那样的话,更好,植表姐,我们以后索性长订一张食案,不做饭了。”周纤玉笑着拍手说道。
她自己身上没几个钱,肯定不能天天去食馆吃饭,但植欣有钱。
植欣听到周纤玉说顿顿去展昕家的食馆吃饭,主意好是好,就怕别人说闲话,隔三差五去一次,应该是可以的。
今天,快到晌午,周纤玉待在屋里觉得无聊,又拉了植欣去逛街,周纤玉的目光,总是停留在那些胭脂水粉档上。
这些小档摊,植欣跟本不想看,她想去凤凰酒馆吃暖窝,但小怡没订到上晌午的,只订了晚上的。
她让小怡陪周纤玉看胭脂水粉,自己一个人走进展家卖绣品的“凤凰越绣”店,打算买几幅绣品,选几匹布,做衣服,打发无聊的时间。
自小,她便学习了苏绣和做衣服,这是她的爱好之一。
刚踏进店,看见一个穿着一袭深灰色织粉色凤凰尾团锦袍的后生,背对着店门,长身玉立,身姿挺拨,让人感受到一种临渊峙岳的气度。
他正在和一个站在他身旁的客商讲解布匹,声音浑厚,字正腔圆。
展昕在这!植欣在心底惊呼。
只见他拿起一匹暗云纹的纱罗,向站在他身旁的客商道:
“这是最时兴的纱罗,采用条形绞经罗组织的特殊工艺织成,目前,只有我们能织出这种薄如蝉翼的布料。
“我们用三眠蚕丝织布,纤度只有11,别家只能织出纤度14的。这种较绫、绸、缎更为名贵的纱罗,回头订的客商最多。”
客商道:
“我们一直在别的的丝绸庄订货,人人都说自己家的货全岭城最好,后来,我们发现在展家订的货卖得更好,很多同行都如此认为。
“今次我们也订三千匹,和昨天订的用作绢画的绢一起运走,还想看看你家的刺绣。”
“我们刚刚出了一些新的绣画,有富贵牡丹、喜上眉梢等作品,用金线作为剌绣花纹的轮廓线,绣孔雀与鲜花的花纹繁缛丰富,但繁而不乱。”
展昕说完,拿起柜枱上的刺绣样品,递给客商道:
“这款绣品色彩鲜艳,是当今最新潮的样图,别家没有好图师,只能常用老图,我家有我娘亲和妹妹亲自设计,常有新图。”
客商接过绣品,大赞。
展昕拿起一幅构图出彩的刺绣,道:
“这一幅,给人较強的感官刺激,画面显示出富贵、热闹与欢快。”
客商闻言,订了三千幅。
“这一幅,绣艺纹理清晰,金、银线运用得当,立体感超强,构图新颖,这几款绣画都较多人喜欢。”
客商笑着道:
“展公子,听着你熟练的介绍商品,也是一种享受。上次的绣画卖得不错,今次,我多订一点,订五千幅吧。”
“谢谢!”展昕躬身道谢。
展家的货十分抢手,现在,来往的商船如过江之鲫,手慢,真会订不上货。
毕竟,绣品是需要时间,一针一针绣出来。
用船运到海外卖给番夷,利钱丰厚一些,展家一直都是将货卖去海外。
只是,这段时间要从山庄运木,展盛也忙着售卖木材,没时间顾及布庄绣庄。
有人订货展昕便将货卖掉,等忙完木材这些事,再将货物运出海。
客人满意地离去,展昕转身,发现了正在看绣品的植欣。
“徐小姐?孙公子还在岭城么?”展昕满脸惊讶,问。
植欣的脸“刷”地红了,低着头,不敢望他,喃喃道:
“展公子,……我表哥他们已回京了……我……我和纤玉表妹留下,在岭城避寒……”
“避寒?这两年,岭城和京城一样寒冷……”展昕说到这,看见植欣的脸更红了,一直红到耳根。
他忽然醒悟,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自己的失态,让姑娘难堪,她,是为了他展昕,留了下来!
展昕很是过意不去,道:
“你要看绣品?我请你吃饭,吃完饭慢慢看。”展昕打算弥补一下自己的过失,请她吃顿饭补偿。
自己不小心说话,造成朋友之间出现隔膜,大多数重视朋友关系的人,都会主动请对方吃一顿饭,神奇的是,饭后,隔膜会自动消除。
对植欣这种有强大背景的人,展昕自然是不敢造次的。
他这个人,对谁都没造次过,在谁的眼中,都是翩翩君子一名。
“谢公子,植欣不客气了。”徐植欣开心到差点跳起。
刚好小怡进门找她,她附耳跟小怡说,她要和展公子去吃饭,让她和周纤玉在外面吃,不用等她。
展昕带着她离开了凤凰越绣店,进了街对面自家的店,唤了一声侍从。
侍从应声跑过来,问:
“大公子有何吩咐?“
“你将今天最好的食材,一样一斤,拿到雅室。”他单手负后,对侍从说。
“是,公子。”侍从转身离去。
展昕带着植欣,迈上了水松木造的楼梯,刚刚伐下不久的水松木,带着木的清香,迈上一步,吸一口木香,倍觉舒爽。
楼上是一排十间的雅间,他领着植欣,一直走到走廊的尽头,进入了最后的一间雅间。
这一间,是专门留给展家人用的雅室。
进了雅室,展昕请植欣坐下。
一个侍女手托着茶盘进来,问植欣:
“小姐喝何种茶?我们这里,各种名茶都有,有明前特级西湖龙井,有剑南的蒙顶石花,有顾渚紫笋,有峡州的碧涧明月,有湖州产的绿花、紫英、茱英萦、芳蕊赞……”
“龙井吧。”龙井是她自己家乡的茶,比较熟悉。
“好的,大公子也爱喝龙井,那就不用泡两壶茶了。”
侍女微笑着说完,拿起陶茶壶,将案上的两只羊脂白玉青花瓷杯斟满茶,分别放在他俩面前,退了出去。
“徐小姐也爱喝龙井?”展昕微笑着,望着坐在对面的她,端起茶杯,浅浅的呡了一口。
直到现在,他才近距离的看到她的容貌,之前,他一直没有看她多两眼。
她有一双华美的水杏眼,眼型圆润又饱满,温柔氤氲的眼神,含羞答答。
俊俏的脸蛋上,生出了一对可爱的撩人梨涡,端容柔婉,肤如凝脂,身材丰腴莹润,凹凸有致。
花姿玉貌,淡雅出尘,乌发如瀑,有大家闺秀端庄娴雅的气质。
她看见他盯着自己看,更加娇羞,柔声道:
“龙井是熟悉的茶,植欣从小到大喝的大多是龙井。”植欣说完,微笑着端起雅致的青花茶杯。
展昕悠然道:
“杭州水好,种出来的茶当然不错,龙井香洌,汤色橙黄,柔润亮泽,顾渚紫笋喝着滋味馥郁芳香,果香味浓郁。
“剑南的蒙顶石花则是栗香,香气清透幽远,山韵绵长,绵甜顺滑,喝完回甘生津,十分舒畅。”
展昕这个人,无所不知,聊任何话题似乎都难不到他。
他说了一通自己的喝茶心得:
“我爱喝一种糙米香、略带兰花香味的紫英茶,花蕊赞不仅有蜜香,更有一股鲜花的清新感,我也爱喝。
“最喜欢喝的是,类似于苹果香和花香的茱英素茶,比起纯粹浓郁的豆香味的茶要好喝一些,豆香的茶会有一丝苦涩。”
植欣听着他说,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
有的茶,不一定自带果香,但有的商家,把要用的茶提前放在有香气的水果中,让茶吸收果香,冲泡时便闻到丝丝的果香。
“听说你们家乡的人喝茶都上茶馆喝?“
展昕问她。
“是的,我们那个地方,茶馆很多,喝茶的人,大多是上了岁数不用做事的老人。”植欣喝一口茶,道。
“这样的茶馆,岭城没有,静静的专注品茶,不受人打扰,甚好!我们这边的茶楼,其实是吃点心的,有小孩的吵闹声,有粗蠢妇人骂孩儿之声,有粗野莽夫高声阔论之声,嘈杂声烦人!”
展昕微笑着道。
先帝体恤茶农,下诏书不准做茶饼,以减轻茶农的劳累,这样一来,制茶的工序少了,茶价也下降了。
平民百姓想喝茶,也不用花太高的价钱去买,品茶的人自然多了些。
这时,一个侍从手捧着一个大口径的风炉进来,跟食案上那个小口径的风炉一起,加上碳。
很快,两个一大一小的风炉,碳燃烧起来,红彤彤的,整间屋子顿时温暖如春。
另一个侍从端着一个木盘进来,将一盘盘精致的食材放在案上。
“徐小姐,你喜欢喝哪一种汤?”展昕微笑望着她,问。
“你想喝哪一种风味我便喝哪一种,植欣不挑食的。”她莞尔一笑,明媚动人。
“那就要一个有奶香味的五挑毛桃、党心、圆肉、红枣加山鸡的汤吧,女孩子喝这种汤好。”
展昕吩咐侍女上这款汤,侍女将汤盛在两只碗上,退了出去。
锅底,二人选的是清汤。
植欣喝了一口汤,香浓的奶香与鸡肉的香味,让人欲罢不能。
她虽然生长在富人之家,但她在家乡,没有喝到这些味美的汤。
展昕将两只大海虾烫熟,用公筷夹在植欣的碗里,叫植欣蘸着描花小瓷碟上的酱汁吃。
植欣剥掉了虾壳,将一只大虾仁放在展昕的碗里,她望着展昕的眼神,充满了幸福的味道。
“你吃啊,怎又放我碗里了。”展昕笑说道。
植欣道:“一人一只,虾太大,吃两只会饱,我还想吃案上这些好吃的呢。”
“吃两只虾怎会饱,来,吃肥羊,吃肥牛!”展昕将烫好的几片肥瘦相间的牛羊肉片放在她的碗里。
案上,十几种食物,展昕勤快地一一烫着,烫好后夾在面前这个女孩子的碗里。
植欣不好意思让他一直伺候着自己,索性跪在案前的锦垫上,离陶锅近一点,手动起来也灵活些。
她将食材一点一点的放进锅里烫,熟了,便夹起放在展昕的碗里。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一传一递,植欣更主动,就差喂食他嘴里了,场面显得温馨感人。
展昕和植欣聊着聊着,竟有一种越聊越开怀的感觉,平生第一次感受到被爱的幸福。
当接触到她含情脉脉的眼光时,他的心,狂跳不止,他确切知道,自己喜欢眼前这个绝色的美人。
吃着美食,一个情真意切,情窦初开,一个像对待邻家的小妹,相帮相助,一付忠肝义胆、万死不辞的样子。
但,展昕一想到她的背景,立即想在矛盾中抽身,拨腿飞奔。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时辰,她不再娇羞,大着胆,对他说出自己的心声。
这种两人相处的环境,怕是可遇不可求,她必须把握机会!
她望着他,问:
“展公子,你喜欢植欣么?”
展昕猝不及防,女孩子那么大胆?
联想到她一个弱女子,留在这么一个人地生疏的地方,远离家乡,那是有多坚定的心志,才作出如此大胆的决定?
口齿伶俐的他,这一刻,也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
她柔情满腔的望着他,道:
“植欣喜欢公子,决定非公子不嫁,若公子不喜欢植欣,我唯有寻一间庵堂,削发为尼!
“公子若不嫌弃植欣,植欣甚至可做妾,若公子嫌弃植欣,那表明植欣不够好,配不上公子,植欣唯有进庵堂,永不打扰公子!”
“徐小姐,我……”展昕想说,自己已订亲了,但她这样说,自己已无话可说了。
他清澈的眼眸,如星般闪烁,眉宇间,出现了温润的神色,面对一个钟情于自己的绝色女子,实在难于说出硬心肠的话。
“谢徐小姐对展昕的一片真情,我们,可以互相了解多一点,再作决定不迟,毕竟,展昕只是个地位低下的商贾之人……”
她打断了他:“我也只是个商贾的女儿!公子请叫我植欣,可以么。”
“植欣,其实,你很美,很可爱……”
植欣的热泪奇眶而出:“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