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将希望,赌在你的身上,阿川。不是过去和未来的哪个你,就是现在。”桃乐丝如此说到:“所有的陷阱和布局,将清晰的局面,引导至没有人可以预测的混乱,但是,没有人知道,是否真的已经成功,因为,没有人知道‘病毒’有多强大。但是,无论成功与否,阿川你都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如今的你在所有的陷阱和布局中并不显得特殊,但实际却是一切的核心。没有你的话,已有的那不起眼的胜率也会再下降七成。所以,为了大家……”
“不要担心,我很强的,至少,比你们通过逻辑运算得出的结论更强。义体和脑硬体无论多强,也是有上限的,而且,总是最优化的,也因此是最死板,最容易被看穿的强大。不过——”义体高川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他愿意接受桃乐丝对少年高川存在性质的判断,“这里,可不是一团无用的蛋白质。意志,思考,感性,冲动,非最优化的选择在运气加成之后,却能由此引发出人类的可能性。‘病毒’可以控制人们的身体,借此影响人们的精神,甚至,或许可以直接作用于精神吧,身为高川,受到‘病毒’的影响是十分强烈的,但是,我十分清楚,它并无法百分之百控制我的想法、精神和意志。否则,它根本就不需要少年高川。如果少年高川的存在,是病毒必须的,而少年高川只是我的一部分,那么,这场战争,的确还没有绝望。理想中的自我,并不意味着完美的自我,也并非是超出理解的强者,那不过是,一个做梦的少年而已。因为,理想,等同于美梦,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
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是义体高川知道,爱做梦的自己,豁出一切去追求理想之梦的自己,必然是强大的,因为,他能理解这种强大,也假设过有这样的一个自己。不仅仅是自己,哪怕是任何一个凡俗的人类,如果可以做到,用自己的生命,去追逐一个理想之梦,无论碰到了什么挫折也不肯放弃,拥有甘愿为此承受苦痛,不被其他人的目光和说话所动摇,那么,他都会变得十分可怕。那是除非摧毁自己,否则就无法停下脚步的狂热,拥有理性,但却放弃用理性约束自己的疯子。除了梦,他已经再没有可以失去的了,因为,除了梦,他已经放弃了一切。这样的极端意志,几乎已经抵达了人类的极限。
当肉体已经不是束缚他的枷锁时,这种极端的精神意志,将会成千百倍放大。在这个由精神和认知构筑的世界中,到底会展现出怎样的奇迹?义体高川根本就不愿意去猜测,因为,没有意义。那种程度的精神力量,根本就不可能进行量化,也不可能固化,更没有一个准确的公式,用以进行逻辑的推测。
再加上,对方也是“高川”,想要找到自己所具备而对方没有的东西,是十分困难的。
即便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联手,设下了重重陷阱,去限制少年高川的辅助力量,最终剩下的,最好的结果,少年高川也仍旧拥有属于他自己的力量。而这种力量,对于每个高川来说都是公平的,强弱只在于高川自身的精神意志强度。
所以,想要战胜对方,关键其实并不在于将对方打倒杀死,因为,在所有的外力都对消之后,义体高川不觉得,自身的战斗力可以超过对方。即便如此,体高川觉得自己还是有胜算,只要胜负的关键,不在于纯粹的战斗力,不在于彻底消灭对方,那么,自己大概有五成的把握,可以完成自己的任务。
义体高川的脑海中,已经完成了大体的规划,但是,时机和地点这两个十分关键,也十分严格的因素,暂且无法确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可以说,需要运气的地方,都集中在这两个关键上,而运气,却是无法掌控的。
义体高川不觉得,机会可以立刻就出现,但是,却有一种冥冥中的感觉,无论多复杂的状况,自己都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因为,对少年高川来说,也需要同样的机会。甚至可以说,那个机会的到来,是对彼此双方来说,相等的,必然的,就像是命运一样。
尽管局面已经快要完全脱轨了,想来,即便是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对“剧本”的掌控力也会越来越弱。这同样意味着,她们可以做到的事情越来越少。不过,从桃乐丝的态度来看,她们对自己所掌控的一些“命运节点”仍旧拥有很强的自信。换句话来说,也许命运的总体过程与最终结果会歪曲,但是,在某些时候会发生的特殊事件,仍旧必然会发生。
“近江陷阱?”义体高川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近江的背景是极为特殊的,他曾经猜测,那是“江”的一个投影,但是,虽然可以解释她的神秘,却又难以解释她的行为。无论如何,他都从未想过,近江本身就是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针对“江”,或者说,针对少年高川身上的“病毒”体现所刻意制造出来的陷阱。
“嗯,近江并不是江。它所体现出来的相似,是伪造的结果,多亏了在虚数空间中的屡次交锋,才能做到这种地步,虽然,那些交锋的结果是一败再败,除了拖延失败的时间之外,根本不可能扭转局势,但也并非完全没有收获。以假乱真的气息,可以吸引江,当然,有可能会被识破,但是,只要江与其进行直接接触,那么,就有很大几率将它关进陷阱中。”桃乐丝沉静地说:“能够支撑多长时间还不确定,不过,应该可以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义体高川沉默了好一会,才说到:“近江是我的未婚妻。”他无法描述自己此时的心情,近江表现出强硬的占有欲,义体高川相信,她当初说要结婚的想法是认真的,不管那是出乎怎样的想法和情绪。无论是上一个高川,还是现在的自己,都无法将近江当作一个纯粹的工具。桃乐丝口中的近江陷阱,很难在感性上,与他所知道的近江对等起来。
自己喜欢近江吗?义体高川不清楚,但是,他知道,上一个高川是喜欢近江的,两人的结合之初,也许拥有种种功利性,但是,也并非单纯只有功利性。在义体高川刚诞生的时候,就已经继承了上一个高川的记忆,即便只是纯粹的记忆,没有任何情感的成份,也足以让刚诞生的他获得了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东西,让他并非孤身一人,去面对接踵而来的重重困难。即便,这份记忆和人际的传承,也让他充满了矛盾,难以找到自我存在感的定位,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如今的他,无论从理性还是感性上,都无法将这些已经拥有的东西,当作随意可以丢弃的货物般,从自己的生命中分割出去了。
近江是重要的,没有理由,这种重要性,并不在于她能够带给自己,带给耳语者多少利益,寻找近江的时候,义体高川的心中,充满了找回自己亲人的情感,即便,这个“亲人”已经和她当初有了相当大的区别,更没有了两人之间的记忆和过往。若要忽略这份情感,义体高川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尤其在拿回了自己的感性之后。
近江竟然是桃乐丝刻意制造的陷阱,这意味着,她本身,连末日症候群患者都不是,连病毒都不是,完完全全只是一个为了特定目的而特制出来的,冰冷的人工造物吗?那么,义体高川从她身上感受到的人格、情感、执着和冲动,也只是程序化的伪物吗?义体高川难以接受这样的想法。
这一次,轮到桃乐丝沉默了,义体高川期望她能给予和充满恶意的猜测截然相反的答案。
“近江是计划中的陷阱,但是,近江本人是什么,这不是我能解答,也不是我应该解答的问题。”桃乐丝盯着义体高川说到:“在阿川你的心中,她到底是怎样的存在?答案在你的心中,而不在我这里。你对她的认知,决定了她的存在性和重要性。这个世界的本质是什么,阿川你已经十分清楚了。”
“我会和她结婚。”义体高川没有任何犹豫地说,“只要她需要我,我就不会拒绝。对我来说,她的本质是什么,我只相信我感受到的一切。”
“如果这是你的决定。”桃乐丝平静地,仿佛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事情,“那么,我不会提出任何建议。这个世界本就是荒谬的,复杂的,难以捉摸的,而我只是一个骇客而已,不是神,无法决定任何事物的真实。我只能说,对我来说,近江就是一个陷阱,仅此而已。”
“真是冰冷的回答呀。”义体高川苦笑起来。
“啊,我的心,早就没有了人性的温暖。”桃乐丝没有逃避这个话题,反而十分认真地回答到:“系色也好,我也好,在形态上已经十分接近病毒。我们对自己的分析,决定了我们对病毒的认知。所以,我们十分确信,江不过是病毒有目的伪装,正如你现在所看到的我,不过是超级桃乐丝的伪装而已。你的观测,和我的目的,共同营造了现在这个形象。但是,真实的我,却并非如今这个样子。系色也是如此。”
义体高川听着这些话,心中的悲伤和痛苦就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如果没有脑硬体和义体化,他甚至不觉得自己还有行走的力量。可是,即便如此,他也必须压抑这种悲伤和痛苦,因为,他清晰地感受到,无论自己表现出这样的感性,对桃乐丝来说,已经是没有意义的事情。而对自己来说,将这份悲伤和痛苦表现在脸上,也只不过是显露了自己的脆弱。但是,“高川”是不能脆弱的。
义体高川只能选择沉默,或者是微笑,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伪装出笑容,只能在沉默中,忍受着心中那痛苦的折磨。
或许,对桃乐丝自己来说,从人转变为非人时所产生的任何负面情感,也已经没有意义了吧。所以,这份悲伤和痛苦,只有知道桃乐丝的过去和现在的高川来承受。虽然这种承受是无比的折磨,但是,义体高川却只是在第一时间觉得,他宁愿承受这种折磨的千百倍,也不想遗忘桃乐丝的过去。
桃乐丝已经变成了这样,系色也一定不会更好。对此,义体高川已经有了觉悟。
如果,一个被自己遗忘的过去,连其他人都没有记忆,那么,那必然是一种形式上的永别。对义体高川来说,这是难以忍受的,他所继承的,过去那些“高川”的记忆中,桃乐丝和系色的过去,同样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珍宝。
也许,对如今的系色和桃乐丝来说,那些记忆已经无所谓了,但是,义体高川无法忍受,彻底抹去那一段过去的自己。如果过去让现在变得痛苦,然么,无法走出过去的人,也许是难以前进的,但是,对“高川”来说,如果前进就必须遗忘这份让自己感到痛苦的过去,那么,这样的前进不要也罢。沉浸在这份痛苦中的自己,就像是一个小丑,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义体高川咀嚼着这份悲伤和痛苦,对自己说:我宁愿做这样的小丑。
“不要哭,阿川。”桃乐丝用一种仿佛可以看穿义体高川内心想法的目光,平静地对他,轻轻地说:“不要哭了。我就在你的身边。”
义体高川猜想着,这个女孩在说这种话的时候,定然是无法体会这份感情的吧,而仅仅是计算出他心中的所想,从理论上,对这份情感做出判断和理解吧。
“嗯,无论如何,你就在我的身边。”义体高川想说出这句话,可是,话到喉头,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出声,仿佛有一根烧红的碳梗在了咽喉中。
他不由得更用力地抱住女孩。
一路上没有任何人,不过,当他经过的地方,都会从视网膜屏幕中出现路径的指示。近江安装的义眼中,有一些和近江进行对接的功能,这一带的地图资料,早在他可以活动的时候,就已经即时存储进来。在脑硬体对义眼的解析数据中,直接关联卫星也是快捷功能,不过,在尝试后才发现,卫星信号已经中断了。外面定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义体高川不得不将注意力转向这些异常,以缓解心中的悲伤和痛苦。
脑硬体早就已经主动对这些细节上的异常,结合已经获知的情报进行分析,给出了一连串报告。诸如月面核打击计划的失败,纳粹的降临,即便没有亲眼看到,但也已经拥有极高的可信度,甚至于,连联合国和NOG的处境,以及他们有可能采取的行动,也已经有了多种可能性评估。由此延伸出去,伦敦当前的形势,也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
不过,对拥有中继器的网络球来说,要保持伦敦当前的秩序,应该还不是问题。
经过狭窄的甬道,于尽头的小门之后,是一个相对宽敞的厅室,室内的装潢充满了未来色彩的金属感,但又同时具备着休闲的气息。义体高川熟悉的好几个神秘组织成员,包括锉刀小队和火炬之光的成员,都聚集在这里,除此之外,也有一些不熟悉的神秘组织的成员,倒是网络球的人,一个都没有。脑硬体的推断是,担当NOG常任理事的组织,除了网络球之外,都有成员聚集在这里——一直都有打交道的火炬之光、雇佣兵协会和黑巢,闻名却尚未实际有过接触的逐日者,以及耳语者的自己,再加上博奕中立的魔法少女十字军。
在义体高川的视网膜屏幕中,厅内的每一个人都成立了数据化模型,义眼中的功能模块,正在估测这些人的综合战斗力——没有一个接近桃乐丝的数值,也没有类似“至少多少”、“多少以上”之类的模糊形容。最高的一个人,身穿一袭黑色风衣,头戴绅士帽,靠在墙角处,仿佛要将自己彻底隐藏在黑暗中,但是,手臂上却带着十分显眼的袖标。脑硬体中有记录,袖标上的图案,是逐日者的标志。这个人的综合战斗力评估是3500,距离桃乐丝的底线“5000”还差了1500。
锉刀背对义体高川,坐在沙发上和旁边的人聊天,她的战斗力评估值是2500。有了这份标准,义眼的评估数值才具备直观的感受性。
近江不在这里。义体高川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他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和桃乐丝的对话,有可能会被一路上的监控设备记录下来。即便没有监控设备,义眼大概也拥有类似的记录功能吧,结合近江的态度和性格,义体高川觉得,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他也这才惊讶地想到,为什么自己当时会没有想到这一点呢?此时想来,就像是有什么力量,阻断了他的保密。
如果近江知道了那些谈话的内容,那么,又会生出怎样的想法呢?义体高川假设了一下,却发觉根本就无从判断,因为,近江给他的印象,是如此的独特和疯狂。最有可能的情况,是近江推断出,只有立足“现实”才能观测到的东西,而所谓的“近江陷阱”,对她的意义,很可能还不如提供这份资料的桃乐丝本人。
相对于近江和近江陷阱的关系,桃乐丝的情况也拥有极高的相似性——即便桃乐丝在高于这个世界的角度,有着另一个身份,但对这个世界来说,桃乐丝就仅仅是桃乐丝计划的成品而已,和桃乐丝自己口中的近江陷阱没有太大的区别。
这就像是一个奇妙的回环,让义体高川得以暂时脱离悲伤和痛苦,沉浸在这种哲学般的思维转换中。
参照末日真理教的最终兵器制造出来的人造兵器桃乐丝,其看待这个世界的角度,以及各个关键性人物的认知,加上在义体高川身上表现出来的突兀的人际关系,对近江来说,大概是十分“有趣”的吧。
义体高川从第三者角度去猜测着近江的态度。就在这时,认识他的人终于察觉到他的存在。黑巢的K在另一边大声说:“高川先生,你总算从那该死的实验室里出来了!”
顿时,几乎是整个厅室的目光,都集中在义体高川和桃乐丝身上。和熟悉的,不熟悉的人都打了声招呼后,义体高川在紧贴着锉刀的沙发扶手上得了个位置,他将桃乐丝放在膝盖上,两人之间的亲密,倒是让不少目光流露出探究和惊讶的意味,似乎桃乐丝计划已经按照网络球的计划那般公开了。作为针对最终兵器而设计出来的战斗兵器,大概每个人都对桃乐丝的存在,有着种种猜想吧,在这其中,桃乐丝和义体高川所表现出来的亲密,在无法从“现实”角度进行观测和认知的时候,的确是让人玩味的。
不过,义体高川不觉得有解释的必要。即便锉刀本人也饶有兴味地看了过来,他仍旧主动打断了她的说话,直接问到:“情况如何?”
这样的行为,已经足以让锉刀解读出义体高川的态度,面对一直以来都是亲密合作对象的伙伴,锉刀也只能耸耸肩,不再寻根究底,接过话题回答到:“虽然谈不上最糟糕的情况,但也好不到哪里去。”说着,她调出壁挂显示器的画面,画面的一半是各种数据资料,另一半则是伦敦城此时此刻的实景。
此时此刻的伦敦城,已经没有了五光十色的繁华,沉默而冰冷,就如同一片水泥制造的高大坟墓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