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7 猎食

中年男性叫迈科,年轻人叫德斯通,前者自称是暂住拉斯维加斯的商人,后者是拉斯维加斯当地人,其实他们的名字和身份到底是不是真的,并不在我考虑的范围内。从玛索的情况来推断,我不觉得两人进入钟表店后会有好下场。我对两人隐瞒了许多事情,有意识成为玛索的帮凶,这都是我无可推卸的罪状,我没能成为英雄,反而成为了凶徒。我并不是因为这两人做了什么错事,才施以惩罚,我对他们根本不了解,这才是我伤害他们的唯一理由。

我很担心玛索的情况,我所遇到的玛索,一个是电子恶魔,一个是鬼影,那么,正常的人类玛索到底如何了呢?然而,却不能否认,恶魔玛索也好,鬼影玛索也好,两者的情况都不类似于同类,最重要的区别就在于,它们表现出足够的智慧,近乎于一个完整的人格,它们可以和我交流,清楚自己的身份,并做出符合自己身份的行动。这样的变化是可怕的,可是,从这样的它们口中得知的情报,在恶性上却是可以相信的,尤其是那句“祈求恶魔的力量就必然要付出什么”的说法。这意味着,玛索真的需要祭品。

我仍旧不太清楚,恶性对玛索的侵蚀到了怎样的程度。但是,相对糟糕的情况,大致就是“不伤害其他电子恶魔使用者,就无法活下去”这个程度。电子恶魔召唤程序才在拉斯维加斯扩散不久,虽然势头迅猛,但时间仍旧是制约因素。玛索制造电子恶魔的时间不详,但即便和我在同一时间,其恶性也不会扩大到失去理性的程度。这从我和玛索进行接触的过程就可以看出来——玛索并非强制性将我拉近钟表店,而仅仅是引诱我进入钟表店,是我自己对她打开了自己的大门。

在我之前,玛索应该还没有开始伤害他人,或者说,还没有通过噩梦伤害他人的能力,这本就意味着,恶性并没有太过深入地侵蚀她的意识。

即便如此,当鬼影玛索让我带来其他电子恶魔使用者的时候,就意味着,电子恶魔这种“神秘”所附带的恶性,已经无法再进行抑制了。哪怕是饮鸩止渴,也必须找到另一些人作为祭品,以缓解玛索承受的压力。我愿意相信,正常状态下的玛索是不愿意如此伤害他人的好女孩,所以,我才更要承载这份主动伤害他人的罪恶。

我所遇到的五人都是萍水相逢,在交换情报的过程中也没有出现矛盾和冲突,所以,在不清楚他们真正为人的情况下,他们都处于意识中的“无辜者”行列。无论是不是为了自己所爱的人,伤害无辜,将无辜献祭给“恶魔”,以换取恶魔力量,这样的行为都是不正义的,是英雄所不为的。当我邀请他们前往钟表店,而他们答应的时候,我的心情并不好。

即便如此,我仍旧要表现出一副平和自然的姿态。

我知道,自己在堕落,和自己的英雄之梦渐行渐远。可是,即便如此,我也从未想过,要将两人想象成罪大恶极的家伙,用这种罪大恶极去填补心中的罪恶感。我正在受到良心的折磨,但既然这是自己的选择所带来的恶果,就必须自行品尝。

我很痛苦,而这个痛苦,才更让我确信,自己并没有彻底被恶性侵蚀,也不是天生恶人。我的世界观、人生观和道德观已经有许多地方,不同于正常社会的普世观念,我可以将之视为末日症候群病症的恶化,也可以看作是“江”对我的影响,可是,我从这份心灵的痛苦中,得知了,自己的灵魂并没有完全被扭曲。

至少,现在,这份痛苦对我来说,反而是一种安慰。我许多次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人类,但是,人类的道德标准,英雄选择,仍旧有一部分在束缚着我,让我不至于跌落那黑暗的深渊中。

聆听着中年男性和年轻人的交谈,在谈及自己的生活和家庭时,总有一些美好的东西,冲击着我此时充满罪恶的心灵,让我倍加痛苦。即便如此,我仍旧要维持正常的笑容,温和地用美好的字眼,去对他们表示祝福。只有我才明白,这份祝福大概不再有实现的可能了。

当我们抵达钟表店的时候,远处传来一些爆炸和碰撞的声音,那是战斗的声音,中年男性和年轻人也很快就觉察到了,脸色有些不自然。我想,这是因为,在噩梦拉斯维加斯中发生的战斗,彻底打破了他们对这个噩梦拉斯维加斯的一点侥幸,无论战斗时因为什么而发生,都意味着,这里真的很危险。

“到了,就是这里。”我打断两人各自的思索,指着钟表店的正门说,“我在这里帮那个女孩击退了鬼影,也不知道里面还是不是鬼影噩梦。我了解那个鬼影的实力,在短期内,它不可能变得更加厉害,所以,如果要知道,进入他人的鬼影噩梦会是怎样的情况,现在就有一个机会,也相对安全一些。”

中年男性大概也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跟过来,对这么说的我点点头。而年轻人则表现得没有这么深思熟虑,似乎单纯就是想要尝试一下“进入他人的鬼影噩梦”这个情况。

“里面一定就是鬼影噩梦吗?”年轻人透过橱窗朝店内望去。店内当然一个人影都没有,虽然平静,但从外面看,却没有鬼影森森的感觉,就只像是一家普普通通的钟表店,不免让人怀疑。不过,中年男性想得更多,所以,只是在缄默中打量着店内和四周的环境,似乎想要从普通中,找出一些异常的端倪来。

“也许。”我对年轻人这么回答道:“也有可能,那个女孩已经醒来了,所以,店内就不再有怪事。”

年轻人的兴奋稍稍冷却了一些,站在目的地跟前,反而露出一些紧张的表情,似乎在纠结于是否应该希望店内是孤影噩梦。鬼影噩梦是危险的,但是,大家一起行动,或许可以相对安全地得到更多经验。我觉得,他似乎这么认为的。

“那么,我们怎么进去?”年轻人问。

“直接走进去。”我回答。简单扼要的回答,让年轻人一副被噎住的样子。

“你上一次进入这里,就是直接走进去的?为什么你会知道,这里是那个女孩的鬼影噩梦?”中年男性更为谨慎地问到。

“我比你们更早来到这个噩梦拉斯维加斯。”我摇摇头,“走到这条街道时,钟表店出现了一些异常的情况,当时,整个城市里似乎就我一个人在活动,钟表店的异常就显得十分醒目。我不得不进去,因为我是神秘专家,追寻这里的神秘而来。”

“像你这样,不使用电子恶魔的神秘专家,都能够自由进出这里……甚至于,比我们这些电子恶魔使用者更早发现并进入这个噩梦拉斯维加斯吗?”中年男性谨慎的措词到,他变得更加小心翼翼了,“你之前和我们交换的情报,无不在说,这个噩梦拉斯维加斯和电子恶魔使用者有深刻的关系,那么,其他的神秘,可以这么轻易就介入这个关系中吗?”

“我有一个同事是电子恶魔使用者,我借助她的能力,利用神秘学的知识,为自己构建了一个通道。”我说谎了,“其实,你们眼中的我看起来很年轻,但更证明了,我是这方面的天才。”

“还进不进去?”年轻人不愿意继续在门前干站着,催促到。

“这么毛毛躁躁可不好,年轻人。”中年男性平静地训斥了这么一句,却明显不被年轻人接受,眼看就要争执起来,中年男性主动岔开话题,向我问到:“你之前说,帮助这个女孩摆脱了鬼影的纠缠,那么,没有鬼影的鬼影噩梦还能存在吗?”

“不清楚,在我离开的时候,钟表店已经恢复正常,也无法判断,那个女孩是否已经醒来。”我平和地对两人说:“所以,我不能肯定,进去之后,会不会进入她的鬼影噩梦。”

“到底是不是,进去就知道了。”年轻人紧盯着中年男性说,就像是针对他之前的言行,才说的这句话。

“说的也是。”中年男性没有再纠缠这个话题,对我说:“劳烦带我们进去吧,高川先生。您才是专家。”

他的戒备还是很明显的,和我一起前来的目的也不单纯,但我并不打算深究内因,解除他心中的芥蒂,因为,无论在这里如何表现,只要进入钟表店中,就已经是落网的猎物了。

我笑了笑,当前带路,将钟表店的正门推开的时候,连锁判定观测中的两人明显缓了缓了脚步,不过,年轻人似乎为此感到恼怒,加快步子走进来,之后中年男性才跟上来,在我看来,明显是想要看看年轻人的情况。不过,刚进入钟表店里,自然什么都没有发生。从钟表店向外看,街景也没有出现任何异常,年轻人和中年男性分开到处查看,似乎要找出鬼影的痕迹,不过,虽然这里一度出现过两个鬼影相争的情况,但在恢复正常后,店内那些本该损坏的东西也一应恢复。我不觉得,在异变产生前,两人可以找到什么,也确信,这里仍旧是鬼影噩梦,鬼影玛索和恶魔玛索,仍旧在某处窥视着,等待着猎物。

这是来自于直觉的判断,和两人专注于实物的痕迹不同,我的注意力放在阴影上——任何“看不清楚”的情况,都有可能成为异常的征兆。

“看来是没戏了。”几分钟后,年轻人放弃了徒劳之举,叹息道:“这里就是一家普通的钟表店。”

中年人没有说话,看表情也附和年轻人的说辞。年轻人弯下身子,摆弄角落里一个半人高的座钟,发出咔咔咔的发条声,这个座钟是旧式机械结构的。可就在他松开发条后,异常出现了,发条并没有反向回旋,反而在没有人力的驱使下,仍旧继续上紧。一开始,年轻人还以为是机械机构的原因,但是,发条的声音变得艰涩,连中年人也觉得不对劲了。

咔,咔咔,咔,咔——

发条越来越紧,就像是随时会崩断一样。年轻人猛然用力抓住发条,试图阻止它继续旋转,更尝试反向旋转它,但这都是无用功。年轻人的表情从古怪变成惊恐,松开发条向后退了几步,中年人也意识到了什么,靠近到我的身边。

“怎么回事?”中年人问。

“这个钟有些不对劲。”年轻人只是这么回答道,他也一头雾水,这个表情让中年人不满,但是,我想,两人心中都明白,这就是鬼影噩梦的征兆。

“怎么办?高川先生?”中年人朝我看来,不过,却被年轻人打断了。

年轻人指着门外大声喊道:“怎么会这样!”

我和中年人沿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门外的街景被淹没在深浓的灰雾中,不消片刻,隔街对面的建筑就只剩下一个轮廓,天空电闪雷鸣,乌云密布,一下子从阴天变成了雷暴,低矮厚实的云层,仿佛越发受到重力的牵扯,就要垮塌下来,给人无比沉重的压力。

天气的变化是如此突然,不过,这一次外景的变化,又和我进入这个钟表店时不太一样。我不知道,这其中究竟是不是有某种规律。

仅仅是天气的变化,所产生的异常感自然不如我刚进入这个钟表店时,外景都变成一幅画般的异常感,不过,对于一直有所戒惧的中年人和年轻人来说,已经是相当震撼的异常了。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接触“神秘”,虽然在之前,对“神秘”没有太过清晰的理解,但是,既然已经经历鬼影噩梦,身处噩梦拉斯维加斯这样的异常,那么,天气的突然变化,自然也不再是“奇怪的自然现象”,而变成了某种不详的征兆。

而在这里的不详,自然就是鬼影噩梦。

“出现了!”年轻人大呼小叫,脚下的阴影一下子延长到门边,似乎想要从门缝下钻出去,但却有一种力量当在缝隙处,让阴影瞬即又好似被针扎了一般收缩回来。年轻人的表情不太好,似乎正觉得,自己的阴影被挡住,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这显得他对自己那同样异常的阴影有着相当的信心。之后,年轻人的阴影从平面上隆起,变化出一个泥浆般的怪物。这个怪物完全不具备人形,却拥有类人的五官,高度达到年轻人的腰际,身上滑溜溜地滴落着的“泥浆”,就是浓墨一般,滴在地上就变成斑斑点点的阴影。

中年人声色不动,脚下的影子也像是被什么力量搅拌起来,看上去仍旧是一团阴影,但在阴影中仿佛还有什么东西,就像是一只透明的鱼儿在湖水中游弋。

无音在我身后浮现的时候,窗外猛然一声惊雷炸响,紫色的闪电好似要击穿玻璃,钟表店内顿时明亮起来,而被这光分割出来的无数阴影也变得更加浓郁,只要盯着就可以感觉到,那阴影似乎也在蠕动,有一种诡异莫名的异常漂浮在空气中,让人不由得生出鸡皮疙瘩。年轻人看向中年人的时候,又是低声惊呼起来,我也看到了,又是一道闪电亮起时,中年人的五官扭曲起来,他似乎没有感觉,但是,年轻人大概和我一样,看到他这副模样,就不觉得他还是正常的。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幻觉,亦或者是某种连受害人自己也无法察觉的变化,但直觉绝非他自身的电子恶魔的神秘。中年人的异常,和我之前接触过的,弥漫在这个鬼影噩梦中的异常不太一样,在被玛索袭击的时候,我受到的暴力更加直接。

中年人似乎说了什么,我和年轻人都没有听清楚,他似乎也察觉到不对劲,脚下的阴影——那尚未显露身形的电子恶魔——扩张成一个圆,将他包围起来。这个时候,年轻人更是用一张恐怖的表情盯向中年人背后的墙壁,那里有一阴影印在墙上,阴影的另一端则连系在中年人的脚下,如果那圆形的阴影才是中年人自己的影子,那么,印在墙上的这个影子又是什么呢?这个影子就像是一个女孩。

玛索。我一下子就认出来,这个女孩般的轮廓,就是玛索的样子,只是,它只是一个影子。

“鬼影!是鬼影!快离开那里!”年轻人反应过来,对中年人大叫。

中年人似乎也预感到什么,身体迅速朝圆形阴影中沉入。年轻人又大叫“快点,她就在你身后!”无音挟住我,朝那个女孩影子奔驰而去,而在刚刚起步的时候,女孩的影子就消失了,我一副一无所得的样子,停在墙边,年轻人用力喘了一口气,就像是捏了一把冷汗。

中年人只剩下半个肩膀以上的部位还留在地面上,以下的身体全都沉入了阴影中,这一次,他没打算再出来,似乎打算通过这样的方式保护自己。钟表店中,闪电让光影不停交错,留在人们的表情上,带着格外的阴森和恐惧。年轻人四顾左右,想要找出鬼影,一边对我说:“高川先生!它在哪里?你不是击退过它吗?”

但是,在我回答之前,年轻人就再一次注意到中年人的不对劲。

只见中年人仿佛被什么东西从下方拽住,他憋住了劲,想要挣扎出来,让他那本就扭曲的五官更加抽象,他似乎已经听不到年轻人的呼声。而年轻人也没敢跑上去帮忙,只是用焦躁纠葛的表情朝我看过来,我拦住他,就像是在保护他。当我对他说“没办法了,他不应该藏进影子里。”的时候,我的内心充满了愧疚。

“你为什么不提醒他!”年轻人揪住我的领子,“你不是专家吗?不是击败过这个鬼影吗?”他的眼中充满恐惧。

“我遇到的鬼影没有展现这样的能力。它进化了。”我抓住他的手腕,说:“而且,他也听不到我们说什么。”

“你怎么知道!?”年轻人质问到。

“我是专家。”我只是这么回答,“我们现在做不了什么,他用自己的电子恶魔,将自己和外界隔绝了。”

就在我们争执的时候,中年人的挣扎就像是即将被淹死的人一样。年轻人瞠目结舌地看着,中年人的身体陡然一僵,什么动作都没能做,就被下面那股力量拽了下去。整个过程无声无息,但那动作的激烈,仿佛有一个咕咚的响声,在脑海中响起。

中年人彻底沉入那片圆形的阴影中,就在我们相顾无言的时候,又是一道闪电亮起,墙壁上再度出现玛索的影子,这个影子仍旧连接着圆形的阴影——圆形阴影内部仍旧在蠕动,电子恶魔没有因为使用者的消失而破坏——下一眨眼,女孩轮廓般的影子张开巨大的嘴巴,虽然只是一片阴影,看不到森森的牙齿,但那夸张而恐怖的轮廓,却让人不自主联想到那种森森的牙齿,这嘴巴足足可以吞下一整头牛,却出现在女孩一样的影子上。

女孩的影子一口吞吃了圆形的阴影,就像是一口吞下一大张饼,却连咀嚼都没有,当下一道闪电再度亮起的时候,女孩的影子也不见了。

鬼影玛索,亦或者恶魔玛索,更可能是后者,吃掉了中年人的电子恶魔。

我握住年轻人的手腕,只感到他的肌肤格外冰凉,他整个人都呆住了,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雷鸣声响了好几次,我扳开他拽住我的衣领的手,他没有任何反抗,好半晌,眼神才再度集中起来,身体也才簌簌发抖,牙齿咯咯作响。

“死了,他死了,被鬼影干掉了。”他结结巴巴地说,“这是噩梦,是的,这是噩梦。”

“是的,这只是一个噩梦。”我回答道,又过了一小会,他打了个激灵,似乎才真正清醒过来。最初想要看看他人的鬼影噩梦的兴奋,终于消失得半点都没剩下,他说:“我要离开,我必须离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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