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语怪力乱神。
民间底层流传的这些鬼神术法会如此之多,一是因为民智未启,有许多解释不了的事,百姓都要将其依托于鬼神。
二是方便统治,朝廷为节省夜间维持治安的人力跟物力,通常会推波助澜这些鬼神怪谈,好让民众在夜间能够少出门,在越是经济发达、商业活动多的朝代,鬼神邪术之说就越多。
陈寄羽不信这些。
不管传得再玄虚、再神异,背后都必定是人为。
风珉是在回京的路上遇上这桩事,没有查出头绪。
现在来这里对自己说这些,不外乎是想提醒他在这个重要关头趋吉避凶,绕路去江南贡院,好好赴考,不要陷入这桩麻烦事里。
可是,且不说能不能让书院教习绕路,就说松意还留在镇上,还有前阵子来过书院的明珠,以及村里的父母、乡亲,陈寄羽都做不到就这样不闻不问,不管不顾。
风珉见他沉思许久才开口道:“陈桥县的郭县令与书院副山长是朋友,书院这一次去参加秋闱的学子,又有小半来自陈桥县,如果这一次能出名次,便是他治下的政绩。
“走水路,在桥头镇停靠一晚,由郭县令设宴勉励一番,这是他们早就商定好的。就算旁人不去,我们这几个出身陈桥县的学子却免不了。”
“这不是难事。”
区区一个县令,风珉从来不放在心上,要让书院的船改路,甚至无需陈寄羽开口。
他看向前方,看向那个站在几位教习中间的副山长。
只要自己亮明身份,表示自己希望与他们同船赶去旧都,那位副山长也要卖他面子。
只是这样一来,就变成陈松意一个人留在那里。
风珉皱起了眉,哪怕自己留下了元六给她,也是不够的。
——万一对方再有动作呢?
陈寄羽也道:“不说其他,让松意一人留在镇上,我也不放心。”
贺老三跟姚四都默默听着,没有插话,看他们公子爷进退维谷。
见风珉难以决定,陈寄羽也没有将难题完全推给他,而是提醒道,“背后的人既然挑着陈家村跟奚家村下手,真正受害的却只有奚家那一户,或许是陈家村被选中的这几户份量不够。”
风珉一下就察觉到了他的打算:“你是想……”
陈寄羽点头:“我可以来做这个诱饵。”
“不行。”
风珉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他。
陈松意让他绕到这边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让她的兄长不要蹚这趟浑水。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是完全违背了自己来的目的。
“为何不行?”陈寄羽声音温和却坚定,“你知我志愿,若没有今日这般波折,我下场得了名次,来日也是要外放为官,成为一方父母。
“成一方父母,就是要行教化之责,守护治下百姓,如今我不过是要提前做了。
“何况身在陈桥县的不光是普通百姓,其中更有我的父母亲人,邻里乡亲。
“背后之人一直不出来便罢了,可若我们绕路,对方转移目标,伺机要对他们下手——
“我怕自己今日改道,就算金榜题名,也要抱憾终生,我不希望如此。”
风珉抿了抿唇:“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兄妹是一样的道德责任感过高,一样的固执。”
——一样的不往险境里掺和就不行。
姚四观察一下左右。
见前来相送的人群开始散去,他便知道启程的时间快到了。
他想了想,对着风珉劝道:“公子爷,我觉得陈公子说得对,让他去,说不定能把人引出来。”
贺老三也表示了赞成:“我们待了几日没有找到突破口,说不定他们就是在等着沧麓书院。”
若陈寄羽是什么都不知道,贸然前去,还可能会身陷险境。
可是现在他已经有所防备,又知道对方的手段,还有他们跟着,说不定反而能将幕后之人逮住。
姚四的最后一句话打动了风珉。
他说:“何况那天不是说了,正有个能破解术法的高人要路过奚家村吗?”
风珉神色微动。
因着怕陈松意还没有向陈家人显露能力,姚四看了陈寄羽一眼,含糊地道,“就算着了道,这不是还可以想办法找他吗?”
所以他觉得没什么可怕的。
起码比起在楼外楼时的危急来,这真的不算什么绝境。
“好。”风珉最终下定了决心,“必须听我的,不能贸然行动。”
陈寄羽点头,风珉展开了扇子,“那就先带我去见见副山长。”
……
陈家村。
陈父一回到家,就见到那辆停在院中的马车,猜到是有来找游神医的客人。
他放下锄头,去打水洗手。
见老胡蹲在灶台前吃饭,却不进屋里,于是问道:“家里来客人了?”
老胡一脸沉闷,“唔”了一声。
陈父还没见过他这么忧心忡忡的样子,感觉有些奇怪。
他擦干了手往屋里走,做好了心理准备见客人,结果掀开帘子进去,屋里却只有妻女。
“爹——”小莲一见到他就放下了碗,起身道,“你回来了,我去给你盛饭。”
陈父一边应好,一边在桌前坐下,问妻子:“我看见院里有马车,不是有客人吗?”
——人呢?怎么不在这里?
“是有客人,来找游神医的,已经吃好了,去休息了。”
“吃好了?”
陈父听到她的话,低头看向桌上的菜。
这基本没怎么动过啊。
陈母欲言又止,还是小莲去一旁盛了饭回来,送到陈父手里,在他捧起碗的时候对他说道:“爹你是回来得晚了没见着,那位公子生得好像神仙,吃东西也是,根本没怎么吃。”
她从被陈家收养以后,陪在陈父陈母身边,性情就变得比以往活泼了许多。
陈父扶起筷子:“怎么说?”
小莲于是组织了一下语言。
她来家里这么久了,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能抵挡得住养母做的吃食,尤其今天为了招待贵客,桌上还上了刚做好的蟹黄锅巴。
“……跟那公子一起来的少年还好,吃了不少,但那公子就喝了一口汤,别的什么都没碰,就起身说用好了,问娘可不可以空一个房间让他休息。”
陈父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向妻子,陈母点了点头:“小莲带他去了,我就问他身边跟的那孩子,是不是我做的菜不合他的胃口。”
因为知道人还在自己家里休息,陈父压低了声音,问:“他怎么说?”
陈母面露无奈:“他让我不要放在心上,说他们公子就是这样,不怎么吃东西。”
陈父担忧地道:“不怎么吃东西?那不得饿坏了?”
“我也这么说。”陈母也同样担忧,“那孩子说,今天听他们公子答应我留在这里吃午饭,他还觉得稀奇,等坐下之后看他什么都不吃才觉得正常。”
老胡是觉得跟容镜坐不到一起,所以刚刚一夹起菜,就跑到外头去了。
他完全不知道人家只是坐下来,才沾了沾唇就进了客房休息,现在还蹲在外面不进来。
容镜不饮不食,相里勤倒是吃得很开心。
很快他也吃饱了,就跟了进去,还是小莲送他去的。
小莲捧着碗,眨着眼睛道:“我刚刚问了,他们公子不吃这些的话,在家里吃什么。”
“吃什么?”
“他说他在家里也不怎么吃,就喝些露水,吃些花果。唯一会吃的肉是长在他们山上寒潭里的一种小银鱼,说是那个肉质鲜美,可以直接片成片就这么吃。”
陈父听得一愣一愣的。
陈母低声道:“之前来找游道长的客人,身上都看得出带点病。原本我觉得这位公子看着很健康,没什么问题,可是等上了桌才知道……”
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桌上的父女三人都知道,这样吃不下饭才是大问题。
难怪他要来找游神医了。
“也不知游神医现在是在哪里开医馆。”陈父说,想了想又对妻子叮嘱道,“人要是不急着走的话,就留他在家里多住两天,或者留个通信的地址,等松意回来了,让她把游神医的地址给人家寄去。”
人是铁,饭是钢。
作为庄稼人,他是完全不能想象,如果桌上的饭食对于自己来说没有半点吸引力,每天都食不下咽是一种怎样的痛苦。
陈母点了点头。
“快吃吧。”陈父对着她道,“不然菜都凉了。”
……
桥头镇。
太阳逐渐西斜,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炽烈转向柔和。
房间里很安静,程三元家的进来看过几次。
见床上的人没有醒来,她于是又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直到阳光与地面的夹角渐小,床上的人才动了动。
程明珠睁开了眼睛,看着头顶熟悉的床账。
她躺了半天才意识到现在不是早上,记忆回笼,腾的一下坐起了身。
“来人!”她朝着外面喊道,“珍歌!”
外间立刻传来了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