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镜这次的行程很满,除了墨家之外,还有几位的时辰也要到了。
他的到来,就是为了接收他们的毕生心血,归入天阁,不让这些心血结晶因王朝更替或后继无人而佚散,有未竟的研究,就由天阁替他们完成,再选择适当的时间推向尘世。
所以,身为阁主的他是很忙的。
可在他开口前,身后就传出一声:“好,那就叨扰了。”
——咦?
听出阁主是认真的,坐在车辕上的人连忙跳了下来,牵着缰绳站在一旁。
然后,陈母就看着一只手掀开了白色的纱帘,坐在马车里的公子弯着腰从里头探出了身。
他一下来,不光是漱了口、洗干净手从厨房出来,看陈母为什么这么久还没回来的小莲,就是陈母也一样,一时间看傻了。
容镜微微垂下眼眸,目光同陈母对视,对她轻轻点头致意。
他整个人站在阳光下,就像是冰雪化成的人形,俊逸,仙气,尤其身后还站着两匹神骏的白马,衬得他更不像此间世界的人。
怕他在阳光下多站一会儿都会化作飘渺的云雾,朦胧消散,陈母连忙让开了门让他们进来。
她一边侧身开门,还是忍不住一边拿这个白衣公子跟自己见过的年轻人做对比。
不管是自己的儿子也好,风公子也好,甚至还是少年的游神医,都是剑眉星目,相貌出众的人,站在那里就与旁人不同。
但他们依旧是此间世界的人,跟这个乘着马车,带着一个身上挂满稀奇古怪小机关的黑衣少年出行的公子,是不一样的。
江南农家屋檐下常有燕子筑巢。
陈家新修缮的大门屋檐宽敞,刚修好就吸引来了一对燕子,在上面垒了巢。
七月初它们生下了几颗蛋,在江南雨停的时候孵出了几只幼鸟。
小莲好奇,搬了梯子爬上去数过,共有四只。
容镜先踏进了陈家的门,刚要移步,就看到屋檐下一只长着绒毛的雏鸟从顶上掉了下来。
对在屋檐下筑巢的这窝燕子十分关注的小莲第一时间看到了。
小莲差点惊叫出声——翅膀都还没长硬的雏鸟,从那样的高度摔下来,肯定活不了了。
然而小姑娘微白了脸,看到那站在屋檐下的白衣公子只是抬手一招,坠落的雏鸟就像被无形的气流托住了。
气流一托一卷,就将它带向了容镜。
隔着不可能接住的距离,雏鸟毫无损伤地落到了那只修长手掌中,还在叽叽喳喳地发出叫声。
从未见过这般手段,陈母跟小莲都又再次陷入如见神仙的恍惚。
唯有牵着马在外头等着的少年放开了缰绳,探过头来,看了看待在阁主掌心里的雏鸟,然后又抬头看向燕子巢所在的地方。
他“哟”了一声,说道:“小东西运气好,被阁、咳,公子接住了,我来放回去吧。”
见他要伸手去拿,小莲着急,想要制止——雏鸟身上如果沾了人的气味,成鸟可能就不管它了。
因着这一点,她这些时日看着小鸟破壳,哪怕对这些小生命很是喜爱,也没有伸手去碰过。
不过少年的手还没碰到雏鸟,两只成鸟就回来了。
其中一只听到雏鸟的叫声,没有落回巢中,而是转了个方向,落到了容镜手上。
成鸟收拢了翅膀,在容镜的目光下看着自己的孩子,围它转了一圈。
大概是不知该怎么把这个掉下来的小家伙带回巢里去,它于是抬头朝容镜叫了几声。
“我会把它放回去。”容镜轻声道。
成鸟竟然像是听懂了,没有再焦急地发出叫声,而是扑棱着翅膀,飞回了燕子巢。
然后,在众人的目光下,容镜的身影犹如一阵微风掠起。
掠到高处,他将手掌中的雏鸟轻轻一送,就送回了燕子巢里和它的兄弟姐妹作伴。
等到掌中空了,他这才再次落回了地上,没有惊起一点尘埃。
这时,从山坡上连坐带滑,又一路狂奔才回到了这里的老胡满头大汗地出现在门外。
看着这个身手高明到无法想象的白衣人,老胡只觉得心中一凛。
——此人来历定不简单!
刚刚他还在村子外面,在稻田边上待了这么久。
他要是看中了意姑娘留下的屯田练兵法,或者对着陈家有所图谋,老胡觉得凭借自己,怕是没有能力挡住他。
就算是公子爷跟意姑娘回来,多半也不是他的对手。
不行,老胡想道,一定要想个办法把这人的消息送给公子爷,自己留在这里,起码搞清楚他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
沧麓书院。
掩映在山水间的建筑群坐西朝东,青瓦白墙,在阳光下有着与别处不同的幽静之美。
找了一间客栈安置好马车跟车上的药材,换回了自己的行头的风珉才带着贺老三跟姚四,来到了自己已经来过两次的沧麓书院。
跟上一次来相比,沧麓书院要热闹得多,起码像他们这样等在外面的非学院学子就不少。
风珉觉得有些反常,一面看着这些仿佛在等待送行的人,一面低声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沧麓书院平时都不对外开放,今天这么多人在这里做什么?
姚四很快去了,留下贺老三跟在他们公子爷身边。
风珉的目光扫过这些人,不一会儿,去打探的姚四又挤了回来。
他对着风珉道:“公子爷,他们是来送行的。”
“送行?”
“不错。”姚四说,“我方才打听了一下,沧麓书院这边的学子都被划分在江南贡院参加秋闱,他们要提前去备考,今日就由沧麓书院的教习带着集体出发去贡院。”
风珉听着,心中隐隐有一些不妙的预感:“他们从哪条路去?”
第116章
“陈——”
姚四话还没说完,书院门口就传来一阵骚动:“出来了出来了!”
风珉抬头望了过去,只见一群学子从书院里出来,而外面等着的人立刻一窝蜂地迎了上去。
江南这一次的大案带来了很大的影响,沧麓书院今年让诸多学生提前下场,不过是其中之一。
那群学子当中,风珉一眼就看到了陈寄羽。
哪怕生活不再拮据,他依旧穿着朴素。
但越是朴素,就越挡不住他的光彩。
——同数月前相比,他又更不一样了。
这一次前往江南贡院,下场的学子会集体由书院教习带队,路上将少几分波折。
这就是在大书院读书的好处。
今日启程,于是便有很多人都前来书院门外送家中子弟。
原本陈父陈母也是打算过来一趟,送一送长子的,但陈寄羽让他们不必来。
这次他不是孤身赶考,路上也有人照应。
而陈家村离书院有将近一日路程,他们实在不必特意来一趟。
见到今日书院外的热闹场面,陈寄羽与两三个同样无人来送的同窗站在一起,偶尔笑谈。
然而前方的人群散去,他却意外看到了风珉跟他的两个护卫。
风珉还是老样子,见他看过来,便拿起手中的折扇,朝他随意地挥了挥。
陈寄羽不由得露出笑容,对同窗说了一句见到了朋友,便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远远见到,还以为是我看错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风珉回去没多久,就寄来了一匣珍珠跟书信,陈寄羽只以为他现在应当还在京城,要等春闱才有机会再见,没想到他今日会出现在书院门外。
两人虽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志趣相投,结下了不浅的情谊。
在出发去旧都赶考之前见到他,陈寄羽是十分欣喜的。
不过想到风珉上次来江南是跟妹妹松意一起,所以陈寄羽下意识地寻找起了妹妹的踪影。
“不用找了。”风珉一看他就知他在找谁,“她没跟我在一块。”
等陈寄羽收回目光,风珉只对他说自己这次来江南有事,事情解决得差不多了。
正好赶上他秋闱,于是顺路过来给他送行。
虽然风珉没细说他来江南是为了什么,但考虑到他的身份,陈寄羽便猜测他大概是参与到了钦差一行里,或许是打了些掩护。
船已经在岸边等着,前去江南贡院考试的学子将会直接从这里出发。
因此,前来送行的人就在书院门口同他们道别,不再分散到别处。
两人混在人群当中说话也不起眼,风珉便没有要另外找地方,站在原地向陈寄羽确认:“你们今日就出发,走水路去江南贡院?”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他又状似无意地问,“是连夜过去,还是中间要停靠?”
陈寄羽敏锐地察觉出了其中的不同寻常,微微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他认真地望着风珉:“有什么不妥吗?”
他跟陈松意最相似的部分不是眉眼。
可是当他认真看人的时候,眼神却跟陈松意像得出奇。
原本并没想将事情全部告诉他的风珉迎上他的目光,顿了一顿,然后改变了主意。
他略压低了声音,将自己跟陈松意在奚家村和陈家村遇到的事同他说了。
没有过分深究妹妹回家之后又去了哪里,路上怎么跟风珉遇上,陈寄羽的全副心神只放在了风珉所说的害人邪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