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把对花魁的好奇抛在了脑后,赶紧回来打包行李,要跟赵山长一起离开。
考上的都走了,剩下没考上的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
索性就一起走了。
他们一船人来,又一船人走,只让自己的长随“不经意”泄露了风声,不用开口就让他们自己上船来的赵山长坐在船舱里喝了一口茶,面露微笑。
“再会了,金陵……再会了,旧都。”
站在甲板上,依依不舍地看着远去的金陵城,众人心中都无限留恋。
“唉,你们没考上的三年后还能再来一次,我们要是明年再考上进士,或者直接做了官,那想再来就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可能要等到白发苍苍,致仕还乡的那一天吧。
陈松意没有他们这么深的不舍,她只觉得赵山长果然是个妙人。
若是他真的打算带考上了举人的学生去一趟京城,给他们牵桥铺路,那这十来人肯定是天下最幸运的举子。
她拿着水杯,一面揣摩那日在白雾中看到容镜以指为笔在杯面上画符,牵动水潭上空元气的手法,一面心神二用,对身旁在看书的兄长说:“哥哥明年若金榜题名,赵山长功居至伟。”
“嗯,我已想好,回到家中就让娘备好拜师礼。”陈寄羽翻过一页书,道,“等回书院时,请爹娘与我同去,正式拜入先生门下。”
先前他随赵山长去各种宴会,不过是为了扬书院的名。
真正行拜师礼、尊他为师,才是对赵山长倾囊相授、尽心传技的报答。
陈松意抬头,她听母亲说过,兄长求学,一开始是在个老童生家中启蒙,然后去了县学。
他的第一份拜师礼就是送给县学的林夫子,陈母还去镇上裁了布,给夫子做了一身衣裳、一双鞋。
夫子惜才,才在这个弟子与乡试失之交臂后,把他推荐去了沧麓书院,送到了赵山长面前。
兄长的这条青云路,离不开这些师长的引领跟支持,而且也不是规定说他这辈子就只能有一个老师。
就是事情发展到这里,陈松意不免想起当初救下付大人时,自己想为兄长出仕做铺垫,把他的名字塞进了锦囊里,给他定下了又一位“恩师”。
这还是没算上在原本的轨迹上,他那位真正的人生导师兼岳丈——当朝首辅刘相公。
都算上的话,他就有四位老师了,自己却没有,唯一的一个还是向第二世“借”的。
陈寄羽听妹妹似乎低声抱怨了一句“老天爷不公平”。
要是他们两个能匀一匀,互相补一补就好了。
……
船从旧都回来,一路顺风顺水。
而停船放人的第一站,自然还是桥头镇。
尽管上一次来,众人都对这里留下了深重的阴影,只觉得这辈子也不再想踏入登辉楼半步,更不想再在餐桌上见到蛇。
但这一次,看到白日的桥头镇,见到那些挤到码头上来迎接他们的百姓,众人的心理阴影还是稍微褪去了一些的。
桥头镇的百姓很是激动。
他们知道,本县在沧麓书院就读、这次去参加了乡试的几个学子全都考中了!
不仅如此,陈寄羽还夺得了乡试第一,是他们陈桥县开天辟地头一回!
因此,所有人都想过来看看这位陈解元,让自家孩子也沾沾他的文气。
“据说陈解元也是从咱们县学出去的,是林夫子教的!”
“你看,他这不就朝县学去了?”
他们县学今年也有不少人去考,不过只考中一个。
原本以他们县令公子的能力,应该也是能考上的,不过他运气不好,在登辉楼被袭击的时候被那蛊女操控了,从二楼摔下来,眼下还昏迷着。
这场发生在一个月前的动乱,并没有给镇上的居民留下太多的阴影。
甚至到现在都还没人知道太多内情。
只有说起郭衙内,才有人压低声音道:“我家二嫂在县衙后院帮工,她悄悄跟我说镇上的大夫去看过,说郭衙内就算醒了也是个瘫子,脖子以下基本没有感觉,人算是完了。”
因为两个主谋一死一瘫,胡三婆受到反噬,瞎了两只眼睛,还被刺激得半疯,而剩下的刘氏也还在昏迷中,被监视着,所以风珉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这是往深里查,还是容易牵扯到陈松意。
按照元六的说法,她在里面掺和的不止一脚。
反正,他对郭县令的要求就是你儿子不醒我就不追究,毕竟他这样也逼问不出什么。
“可他要是醒了,你就完了。”
于是,哪怕夫人哭得再厉害,郭县令也是狠下心不去请大夫。
他宁愿儿子一辈子不醒,也不想让他醒来,给了风珉牵连到自己的理由。
现在,看到陈寄羽高中解元,平安归来,郭县令就放心了。
这一次,赵山长没有留下来跟他叙旧,放下陈桥县的这几个学生以后,就带着剩下的学生继续启程回书院。
陈寄羽去县学见夫子,陈松意则跟着姚四走。
郭县令见状向师爷一招手,问道:“让你去安排的人,安排好了没有?”
“安排好了。”周师爷立刻道,“等陈解元一动身回村,就让他们吹拉弹唱着跟上,绝对给他做足面子,让小侯爷对您更有好感。”
县学里,林夫子一脸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学生。
得知他回乡之后很快就会再回书院,跟随赵山长继续备考,他的表情更欣慰了。
“好,你没有松懈,老师很是高兴。你是陈桥县第一个考中解元的,没有辜负你父母的期望,老师盼你能够再接再厉。跟着赵先生好好学,老师等你金榜题名的好消息。”
知道陈寄羽在沧麓书院求学,这些年鲜少回家,如今取得佳绩,最想做的就是回家与父母分享。
林夫子也没有留他,勉励了他几句,又送了他一本自己淘来的好书,就让他走了。
这时,风珉跟陈松意也已经碰上了面。
一见她的神色,风珉就知道,在旧都的一切显然都如她所愿。
他说起自己在这里又蹉跎了一个月,没有回京,京中也没有派人来催他回去:“主要付大人那边的进展也不大,同样也没回京,我便落得个自由。”
于是,他租了个院子,把还留在桥尾镇的那十几个孩子都带了过来。
每日除了盯着郭县令,就是盯着程家院子的动静,然后监督这些半大少年锻炼体能,打熬身体。
知道陈松意回来,这些孩子都呼啦一声涌了上来,围着她转。
一个多月不见,他们又长高了,身体也壮实了不少,就像成长中的幼苗,一天一个样。
“可以开始教他们《八门真气》了。”陈松意将他们的筋骨挨个检查过,确定已经可以开始练习,于是对风珉说,“你来教他们,教学相长,相互映照,能参悟得更加透彻。”
聊到这个,风珉来了精神,先提出了一些修习《八门真气》的问题,同她映照交流。
等到陈寄羽来了这里,两人才默契地停下,由风珉来跟他讲正事:“先前秋闱在即,为了不影响你,所以没告诉你登辉楼那案子的结果。
“那晚对你下手的是郭威,他从程明珠手中得到了你的生辰八字,又请来了一个有些道行的神婆来对你用术,想夺了你的运势,取代你做这个解元。
“而程明珠不知同什么人学习了一手恶毒蛊术,在镇上肆意试术。败露之后,她还想将整座楼里的人都杀死,幸得云游至此的游道长出手阻止。
“在缉拿她的过程中,游道长为了救人将她击杀,然后追着剩余的线索去找蛊术的源头,至今未归。为此,我才一直在这里等着,为了不引起恐慌,还压下了事情的真相。
“如今乡试结果已出,我觉得起码应该将程明珠做的这些事情告诉你,免得你哪天从有心人口中听到这个养妹的死讯,心神大乱。”
风珉说完,静静等着陈寄羽消化,心中想道:“也免得哪日你知道是你亲妹妹杀了她,却不知她是为了谁这样做,对她有所误解。”
初闻程明珠的死讯,还有她做的那些事,陈寄羽确实心神震动。
他不光是不解,还有觉得完全不认识自己看着长大的妹妹,不知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蛊术阴毒,容易影响性情,大概是这样她才会走错路。”陈松意的声音响起,“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她也付出代价了,或许下辈子还有机会做人吧。”
陈寄羽哪里会听不出这是她的安慰?
他看着自己的妹妹,心中的愤怒跟痛楚开始淡去。
他想,这才是自己的亲妹妹,会无条件为他奔走,为他筹谋。
而在明珠眼中,自己的生死无足轻重,大概也是因为他们到底不是真正的一家人。
第143章
消化完这个消息,陈寄羽对妹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件事先别告诉爹跟娘。”
而注意到救下众人的道长姓游,陈寄羽又问,“会不会是来过陈家村的那位游神医?”
风珉摇了摇头,表示他没见过那位游神医。
而且这位游道长也一直蒙着脸,所以他也不能确定二者是不是同一人。
“松意和他倒是见过的。”
陈寄羽不无惋惜,可惜她是第二日才来,跟游道长错过了。
闻言,坐在椅子上的风珉朝陈松意看了一眼。
只见她表现得就像跟这件事毫无关联,只配合兄长的话点头,半点异常都没有。
这样高超的掩饰,大概就是她敢披着各种马甲、顶着不同的身份在不同险境里来去的底气。
“剩下的事,就要等那位程夫人醒来了。”风珉说,“你高中解元的消息一早已经传回来,县衙还派了人专门去陈家村报喜。现在你跟松意回来,也该回家去了,我就不留你们了。”
他还要留在镇上看着,就没打算跟两人一起回去,只又让陈松意带上了几份礼物。
一份是送给陈父陈母的,一份是给她的,还有一份是给元六的。
陈松意接过贺老三递过来的盒子,闻到一股药香。
顺手将后两者打开看看,发现给自己跟元六的都是药材。
元六那份是治腿伤、养骨的,而自己这份是修习《八门真气》第三层时药浴要用到的。
风珉亲自送他们出门:“反正都要收,就顺带给你收了一份,不要推辞。”
陈松意当然不会跟他推辞。
门外,姚四已经套好了马车,准备充当车夫送他们回陈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