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更远处,周师爷见到他们出来,立刻打起了精神。
他朝身后的喜乐队伍拍了拍手:“来了!”
这支队伍十分敬业,在陈寄羽离开县学的时候就准备好了。
虽然他们平日里都是送亲,给举人老爷做排场还是第一次,但道理都是一样的,把曲子换一换就成。
等陈寄羽他们告别完,周师爷一个眼神,拿着乐器、举着牌子等在外头的队伍就马上演奏了起来,欢快的喜乐瞬间盈满了一条街。
所有人都朝着那个方向望去,还没上马车的陈松意看到了周师爷。
只见他目光跟风珉一对上,就立刻露出讨好笑容,然后带着喜乐队伍朝着这边走来。
那支队伍十分卖力,奏出来的动静比娶亲还热闹。
他们整齐地跟着周师爷往前走,然后在距离马车几步之外停下脚步,奏乐却未停。
周师爷独自上前,陈松意看着他。
虽然他们在蛊虫作乱的那一夜合作过,但同其他人一样,周师爷也不认得那个神通广大的游道长就是眼前的少女。
“小侯爷。”他对风珉行了一礼,又跟陈寄羽打了声招呼,“陈解元。”
风珉站在自己的院子门前,抬手指了指那支卖力的队伍,问道:“这是做什么?”
“这是我家县太爷特意交待的。”周师爷连忙给郭县令表功,对着风珉跟陈寄羽讨好地道,“虽然只是乡试,但陈解元毕竟是咱们陈桥县的第一位解元,应当有这样的面子。”
一般来说,只有考中进士,而且是中了前三甲,才会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仪仗游街,衣锦还乡。
不过郭县令有心给他做脸,安排一支这样的队伍宣扬一下自己治下出来的“政绩”,倒也不算过分。
风珉不是当事人,所以他看向陈寄羽:“你怎么说?”
周师爷在旁等着,有些忐忑。
陈寄羽既然已经回来了,那肯定从小侯爷这里知道了事情真相。
知道那晚在登辉楼,是他们公子对他下的手。
他怕陈寄羽会为了出气,当街下了郭县令的面子,可没想到这位陈解元只是笑了笑,对自己道:“既是老父母的一番好意,那我就笑纳了,不过从镇里回村上路途遥远,不好叫他们过于劳累,就送到镇子外面为止吧。”
“好!”周师爷顿时松了一口气,眉开眼笑道,“就按陈解元说的办!”
于是告别风珉,他们登上马车,姚四也没有驱车狂奔,而是在镇内的大街上慢慢地走。
身后跟着这支吹拉弹唱的队伍,把整个桥头镇都渲染得喜气洋洋。
程家院子隔着不远的距离,里头的人将外面的热闹都听在了耳朵里。
这座院子两道门都有人守着,少了很多人,不似往日热闹。
秋风吹过,地上枯黄的落叶被卷起,仿佛院中人无心打扫,让这里的落叶堆积了一层。
院中清冷跟街上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程三元家的坐在窗边听着外面的动静,从墙外飘来的只言片语里,也听出了外面为什么会这样热闹。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眼中露出不愤来,可是却不敢说什么。
这段时日她犹如惊弓之鸟,短短一个月就憔悴了很多。
她只要一闭眼,就会想起那日那么多官差如狼似虎地涌进来。
他们把院子里的人都拘走了,还抬走了不少东西。
然后,又派人把守住了这里,剩下的人谁也不许出去。
她看着自己当家的被带出去就再也没回来,有心想要去打听却没有机会,而且最重要的是,明珠小姐从那晚出去以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程三元家的不敢去想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想官差把人押走是要做什么,只留在一直昏迷不醒的夫人身边,期盼着她能早日醒来。
外面的热闹远去了,她放下手里缝补的活计,准备起身看一看躺在床上的夫人。
这些时日,她已经习惯了见到夫人对外界的动静毫无反应。
所以当她拧了帕子,想给刘氏擦脸擦手的时候,见到她的眼皮颤动了一下,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昏迷已久的人发出了含糊的声音,低哑地问:“发生了什么事……外头为什么这么吵……”
程三元家的这才“啊”了一声,手里的帕子掉在了地上:“夫人你醒了!”
刚说完,她就想起要压低声音,连忙转头去看外面,幸好无人察觉。
于是她又低下了头,握住刘氏的手,几乎要喜极而泣,“夫人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水……”
刘氏刚刚醒过来,觉得喉咙干渴不已,向她要水喝。
“……我这就去倒!”程三元家的这才反应过来,忙去倒了水,虽然已经凉透了,没有热水兑一兑,但刘氏并没有嫌弃。
她一口气喝完了,这才觉得找回了一点活气,躺在枕头上看自己的得力心腹:“我昏了多久?”
“一个多月了。”程三元家的抹着泪,当刘氏再次问起刚刚外头那是什么动静的时候,她才告诉她,“是陈家的儿子高中解元。”
“哪个陈家?”刘氏的脑子仿佛迟钝了,根本想不起是哪个陈家。
“陈家村那个。”程三元家的低声道,“陈松意那丫头的兄长,刚考中了乡试第一。”
刘氏缓缓地“哦”了一声,终于把人对上了号。
昏迷这段时日,她像是精气神流失了不少,虽然脸还是这张脸,但却显老了十几岁。
程卓之看到现在这个她,只怕是不敢认。
她闭上了眼睛,喃喃道:“果然是气运滔天……”
这气运本来应该在他们家的,只是程家人把陈松意赶出去之后,这运就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她是真恨四房的人,也恨那老太婆,不过她始终还活着,活着就还有机会。
现在陈寄羽回来,那跟在他身边的陈松意应该也回来了。
把自己生病的消息放出去,不怕她不来。
歇了许久,刘氏才又再次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她无法判断时间,精神一差,连脑子转动都变得慢了起来,“明珠呢?”
她不问还好,一问程三元家的就忍不住哭了出来,用手帕掩着自己的嘴,压抑着道:“小姐……明珠小姐不见了!
“您昏迷没多久,官府的人就来把这里查封了,还把院子里的人都抓去问话了。我当家的也被抓走了,只有我一个留在这里照顾夫人……”
刘氏如遭雷击。
她不敢置信地睁开眼睛,嘴唇颤抖:“……什么?”
程三元家的自顾自怜,没察觉到她的不对:“镇上出了事,好像死了人……那晚上之后小姐就不见了,我想出去打听,他们就不让我出去,我——夫人!夫人你怎么了?夫人!”
在刘氏短暂醒来又晕过去,程三元家的惊慌失措地跑出去叫人请大夫的时候,姚四驾着马车平稳地上了乡道,跑了半天回到了陈家村。
郭县令让周师爷安排,周师爷确实周到,不光聘了那支队伍来相送,还提前命人去了陈家村告知——解元郎今天要回来了。
于是,兄妹二人一回到村口就受到了村里的欢迎,见到了出来等他们的父母,然后被一路拱卫着送回了家中。
他们家的院子十分热闹,多亏了扩建过,才能容纳下这么多的人。
就是这样,还有不少人要站在门外,扒着墙头跟陈寄羽说话。
这些热情基本上是冲着兄长来的,陈松意可以不必应酬。
于是,她就被母亲拉回了屋里,问了许多话。
陈母问他们在旧都如何,问她吃苦了没有,又问放榜的时候有多热闹多风光。
小莲则在旁拉着她的手不肯放,紧张得像是一放手她又要走了。
陈松意把她揽过来,同自己坐在一处,依次答了母亲的问题,然后说道:“兄长打算拜书院的赵山长为师,想在家中留几日便回书院。家里要准备拜师礼,您跟爹还要跟他一起去一趟书院。”
第144章
“能入赵山长门墙,这是好事。”
陈母虽然高兴,但还是周密地向女儿确认这件事是不是赵山长也点头了,得到肯定答案之后,这才在心里盘算起来。
外面的热闹声音经久不息,客人们还在不停地问陈寄羽高中乡试第一、夺下两省解元的时候有多风光,是不是像戏文里说的那样骑着高头大马游街了,有没有参加琼林宴。
见他们又张冠李戴,把状元的待遇往解元头上套,老胡大着嗓门,再给他们清清楚楚地解释了一遍,引来阵阵恍然大悟的声音。
陈松意侧耳听着,脸上不由得微微露出笑容来。
这笑意冲淡了她眉宇间时时不散的凝重。
她喜欢这样的热闹,也喜欢这样的生活。
边关的兵卒没有大人物那样的远大理想跟抱负,在请封跟奖赏都下不来,甚至粮草都不济的时候,还支撑着他们把命豁出去地战斗的,就是希望能给亲人保住这样的生活了。
只可惜,关内那时也已经一片混乱。
他们在边关的拼命,并没有换来后方的安稳。
察觉到小莲的手紧了紧,反过来握住了自己,陈松意回神,就见她在担忧地看着自己。
她于是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又将这些泛起的回忆再沉了下去。
一转头,见母亲还在盘算,陈松意知道她拿不定主意怎么准备拜师礼,于是提醒她:“娘不用太纠结礼物的事,赵山长不是在意这些的人,他看重的是兄长本身。”
陈母:“虽然如此,但……”
陈松意:“要是觉得只备六礼束脩不够郑重,我们就像当初兄长拜在林夫子门下时一样,给赵山长做一身衣服鞋袜吧。”
赵山长回江南以后,虽然在沧麓书院的待遇不错,生活无忧,但妻子几年前已经去世,女儿又出嫁了,跟林夫子一样,眼下是独自一人。
至于衣服尺寸,元六的身形就与赵山长相似,照着他的身材做就行。
陈母听完也露出了笑容,赞同地点头:“这样好。”
说完正事,陈松意原本想问小莲这段时间字学得怎么样了,没想到还有个惊喜在等自己。
“差点忘了。”陈母站起身来,对女儿说道,“你跟寄羽去旧都的时候,家里收到了一封给你的信。”
女儿人不在家,他们也没有去拆信,而是把东西替她收了起来。
陈松意看母亲起身去找,想着那信会是谁寄来的,就听小莲在身边道:“那封信好厚好厚呢,好像一本书。”